翌日，杨铮果然来了芙蓉苑。

孟昭昭晃晃悠的跪在院落正中间的阳光下，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狼狈不堪，见到皇帝来了也几乎无动于衷，好像觉得这是一场幻觉。

杨铮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

她模糊的眼睛缓慢的眨了眨，干涸的嘴角抽动，好像已经奄奄一息。

“蓉儿，你想好要对朕说什么了？”杨铮说话得语气和昨晚一样，平静而愠怒。

孟昭昭仰头看着他，微笑得点点头，她张了张嘴，倏然殷红的液体从她还来不及翕合的嘴角渗出，落在她凌乱的白色长裙上。她怔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被染红的布料，伸手擦了擦嘴角。

猛然。

——咳咳！

她突然开始咳嗽，瘦弱的身体支撑不住的抖动，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股又一股的鲜血大口涌出，溅红了白玉石地板。

孟昭昭突然双眼一黑，倒在地上。

杨铮愣了，他倏然抱起晕倒的孟昭昭向殿内走去，那一丝怒火终于压不住了，厉声说道：“你们都干什么吃的，去把太医叫来！”

宫人急匆匆鱼贯而出，喊人去了。

孟昭昭被杨铮抱在怀里，她眼睛微微动了动，放缓呼吸。

杨铮身上的味道她并不喜欢，像是苦涩的木头。同样，她也不喜欢狗皇帝的怀抱，像是铁笼将自己团团围住。

孟昭昭嘴角的鲜血蹭在杨铮的袍子上，如同一朵艳丽的玫瑰。

杨铮声音糅杂着焦急和烦躁，他知道孟昭昭这个身体弱不禁风，再加上去年冬天内务府连过冬的碳火都先少往这边送，身体就落下了病根。

杨铮看着床铺上的孟昭昭，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白语蓉从路边见过一只小白猫，异常瘦弱，似乎救不回来了。白语蓉一直把它捧在怀里，喂了三天的羊奶，那小猫终于眼睛亮起来。孟昭昭就像那只濒临死亡的小白猫，不吭不响的躺在床铺的角落中。

太医急匆匆拎着木头药箱子赶到，他们探脉开药，回禀杨铮着正装是气郁于心所致，需要好好调理。

孟昭昭听着太医的话，心里想这下那个狗皇帝不会每次都气她了吧！

她根本没有晕倒，而那血是陆秦喂到自己嘴巴里的药丸，剩下的演技就需要她自己发挥。

她想起今早陆秦喂药的时候，她手上正系着裙带，随口一说：“吃药而已，你给我仍嘴里就行。”

她张开嘴。

然而，陆秦半天没动。

孟昭昭刚要闭嘴说自己吃的时候，突然陆秦将红色药丸塞入了她的唇齿之间，与此同时，她合上了嘴，咬住了陆秦修长的手指。他常年拿剑，指尖覆着微微一层薄茧。孟昭昭无意示咬得十分用力，陆秦的指尖皮肤出现了两道红色淤血印记。

孟昭昭：！

她脸色通红，登时张嘴，把男人的手指“吐”出来，眼神飘忽不定。

陆秦气息不稳了一瞬，擦擦手指说：“你别躲被子里了，一会儿药丸就开始融化了，跪地上憋着吧。”

“还好，不是很难吃。”孟昭昭揉揉红彤彤的脸颊，故作镇定问道。

“加了蜂蜜，你会喜欢的。”陆秦说。

此时，躺在床铺上装晕的孟昭昭回忆起刚才活色生香的模样，耳根子又开始通红。

这面红耳赤的像要发烧了，让一把老骨头的太医又吓了一跳，加了更多补身体的药。

太医又心有余悸检查了她的体温，发现并没有发烧，这才安心下来，要是又吐血又发烧，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小小年纪又经历了灭门惨案，这人也就是三年五载的光景了。

太医退下，孟昭昭假装悠悠转醒。

杨铮坐在床铺边缘，给她盖上了被子。

屋子里凉涔涔的，冰室内刚运送来的冰块还是浸了花香，冰沁的味道比平日里的花香更加清新淡雅。她挣扎的爬起来，又被杨铮按了回去：“你还病着。”

“谢过皇上。”孟昭昭有气无力地说。

“你没什么要说的？”杨铮继续昨晚的话题。昨天连夜的审讯他已经将事情摸出来八九不离十，但他更想要听孟昭昭亲自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张葛埋藏眼线，勾结后宫的事情，他交给了大理寺和廷尉去查。李大人得知自己儿子李程被人诬陷，严查此案，绝不的姑息。

孟昭昭眨眨眼，没说话。

面对生病的孟昭昭，他拿出少有的耐心，又问道：“真不说？”

“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您不如直接赐死臣妾。”孟昭昭没有过多表情，她泪眼朦胧的看向杨铮，脸上写满了决绝的倔强。

“你不说，怎么知道是死罪？”杨铮难得好脾气的笑出来，在他眼中孟昭昭就是闹情绪的小猫，生杀大权全在他的手上，他没必要拿出那些对待反贼的架势来，反正轻轻一捏她的脖子就能断。

人在面对比自己的弱小的人时，总会拿出极大的耐心和友善，这张彰显着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孟昭昭又要挣扎，想要跪在杨铮的面前，但杨铮单手扣住她的肩膀，说道：“别起来了。”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问道：“皇上都知道了？”

“知道了。”

孟昭昭松了口气：“那是臣妾还是坦白吧……皇上有所不知，秋妍是陪着臣妾长大的丫鬟，臣妾于心不忍她在那种地方生存，想着自己在宫中锦衣玉食的，她却要吃糠咽菜遭受毒打。臣妾身边也没别人了，我原本是一心一意待杏儿，却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她顿了顿，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勾了勾杨铮的玉带：“于是，臣妾就绣着东西让人送出去换钱，让她的日子好过一点。毕竟她是跟了我才遭此横祸，这一切的症结都在我身上。这造的孽，流的血，也都算在我身上。”

杨铮掐住了孟昭昭的下颌，看着她饱含泪水的那双眼睛，问道：“你锦衣玉食？”

“无灾无病，苟活几年罢了。”孟昭昭平静地说，“至少这里还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而臣妾也体会过皇上的宠爱，身为女子，这一生也算值得了。”

杨铮眉头轻蹙，如果不是月余之前，他要求重新布置芙蓉苑，这里可真不算个好地方，蚊虫多，酷暑难耐，像个蒸笼，可以把人都蒸熟。

“蓉儿，你直接说自己的想法朕不会怪你。”杨铮搓揉着她下颌紧绷的皮肤说道。

孟昭昭微微福了福身子，说：“臣妾想要秋妍回来。”

她这句话铺垫了太久了，久到孟昭昭落水那天杏儿说她是自己摔下去的时候开始，孟昭昭一直在让杨铮潜移默化的人为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就连贴身宫女都不得信任。如今，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如若朕不许呢？”杨铮反问。

他看着孟昭昭的手开始无意示的紧紧攥着被子，胸口起伏，垂着眼眸。这副委屈的模样让他也想收回刚才的话了。

孟昭昭任命般笑了笑：“臣妾这条命是皇上给的，皇上想要收回去便收回去。反正人生在世，起起落落，能熬过去便熬，熬不过就一死了之。臣妾也不需要有人祭拜，也没有祖坟可入，孑然一身，孤命一条，还请届时皇上赐一个不那么疼的死法，我怕死的时候太难看了。”她语气有小女子的自怨自艾，单薄又凄然。

“想死？”杨铮温柔又和缓的看她。

“太医说，臣妾还能活几年？”孟昭昭问，“一两年？”

“你还能活很久。”杨铮说。

外面通报说大理寺卿、李大人以及陆秦在御书房等候议事。杨铮看了看她苍白的的那张脸，用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泪水，没有回答也没作出承诺：“好好养病。”

“臣妾谨记。”

杨铮出去后，孟昭昭往床上一躺，终于松口气，看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她随手拿起被子的一角，将自己脸上男人残留的温度都擦干净。屋内花香和药气飘然在空中，味道不算好闻。

不一会儿的功夫，内务府送来了人参、鹿茸等补气血的药材，全部堆在了偏殿内。

三日功夫，这小小的“诬陷偷欢”的案件已经审理清楚。

杨铮知道张葛前朝后宫按插眼线后震怒不已，证据确凿，张葛无从抵赖。再加上李大人的小儿子李程虽然风花雪月，但未曾卷入庙堂之症，这次居然被人诬陷和后宫嫔妃扯上关系，居心叵测，吓得李大人一身冷汗，连夜上奏弹劾张葛。

贵嫔原先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道竟然查到自己身上，连累了父亲。就连三个月前她推举青年才俊的事情也被人翻出来说这是官场贪墨，买卖官职。

这本是没有的事情，但贵嫔看到确凿的证据时吃惊得说不出话！

然而，杨铮没有听贵嫔的辩解，撤了张葛的职位，贵嫔被打入冷宫，杏儿也因诬陷孟昭昭被处死。

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入夜。

孟昭昭数着自己堆满贵妃榻的“战利品”，她摆弄着金丝银线的芙蓉钗，讥讽地笑着。

芙蓉苑外响起行人走路的声音，内务府奉旨将人送了进来。这宫中未曾有勾栏院的妓子还能当差的传闻，但这孟小主张口要了，皇帝就允了，可见其厚爱。

“孟小主，奴才给您送人来了！”

孟昭昭闻声出去，宫灯攒簇间，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

“秋妍……”

作者有话要说：陆秦：老说死不死的，晦气。

孟昭昭：你就是因为这章没出场而生气罢了。

陆秦：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