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英年早逝的女皇(十四)(1 / 1)

这场造反平定的相当迅速,速度快到甚至还有些人没反应过来。燕王与吴王就双双殒命,而仅剩的卫王看起来也像是早就已经向新帝投诚了似的,因此面对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韩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清缴了干净。

血迹很快被尘土掩埋,兴平侯也终于入列站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虽然他脸上表情依旧温和,但身上散布的杀气却难以掩饰,一时间叫其余没有受过这种冲击的皇子皇女们不由得都有些怵他,纷纷靠在在场仅有的两位高位妃嫔身边下意识回避他。

只有刚刚亲手砍下吴王脑袋的白华看起来才是面色最正常的那个。

跟随出来的女官像是早有准备,一拥而上用热帕子为她擦净了手脸收拾了下仪容。方才被她解开口在地上沾满灰尘的狐裘披风也被收了回去,一件毫毛根根分明银针般闪闪发亮的新披风压在了她肩上,遮挡去她衣服红梅一般颜色还尚且鲜艳的血渍。

顾蕊觉得自己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听长姊的话。

长姊替她戴上帽子后叫她害怕可以不用看,但顾蕊即便害怕的浑身僵硬牙齿打架,但还是做出了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个最大胆不听话的决定。

然后她就后悔了。

……说是后悔,也不尽然。

她就站在长姊身后,和长姊只有一步之遥。她看到雪白的狐裘从长姊身上滑落下来在地上堆积成一团白雪,然后她终究是用自己还在发抖的手掀开了自己的帽檐看向长姊。

她看到长姊抽出那柄礼祀用的青铜剑指向吴王,她看到身后的武将洪流一般涌了上来簇拥在长姊身边,她看到长姊即便在那些城墙一般高壮的武官们身后也依旧笔挺地像一株青松眉眼冷淡表情从容,然后她看到长姊……

拔剑夺马一剑砍下了吴王的脑袋。

从脖子的缺口上喷洒出来的的鲜血刺的顾蕊眼睛生疼,她上辈子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于老二做的那些事情比长姊这样轻描淡写直接砍下吴王的脑袋血腥多了,但她莫名就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有些难以置信做出这种事来的是自她见过以来一直都病歪歪的长姐。

她从来不知道长姊竟然还有这般身手,甚至于下意识扭头朝身边看去,看见的也是其他几人呆滞的表情。

是了,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虽然年长自己几岁,但是也从未跟随父皇出征,也从未见过长姊在战场中的英姿,不知道这件事也正常。

“不是和你说了怕的话就不用看吗。”

白华裹紧身上的披风,随手将插入剑鞘中的青铜剑递给身旁的冯屹道:“不用清理,在寻一把干净的剑过来就行,这把与吴王同坑,就当是让他长长记性,至于燕王……”

她沉吟片刻后还是说道:“罢了,叫他也与吴王一道吧。”

她的手臂这会儿还在发颤,青铜剑的重量也不轻,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能砍下吴王的脑袋。脱力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这会儿还在回味刚才的酣畅淋漓,于是这点不舒服也就无足轻重了。

唯一可能有点问题的大概就是她的心肺……恐怕回宫后又要被妙仙念上一阵了。

她只是见顾蕊还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又喊了她一声,顺手替她理了下掀开帽檐的狐裘,看着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颊倒是也不稀奇:“怕成这样又何必掀开帽子,我叫青颂给你准备些热水,你喝了暖暖身子吧。”

顾蕊几乎是本能地在白华伸手过来的时候背后一紧,所幸她不管今生还是前世都非常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即便这会儿大脑还空白着下意识就想躲开白华的手,但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刚才还擒着剑的手这会儿正在细致地替她整理衣领,这种反差甚至让顾蕊都觉得有些好笑,但想想吴王滚落在地的人头,这事儿又不大好笑起来了。

“走吧,丧礼还没结束呢。”

白华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提醒了一下其他人,卫王也非常安静地站入人群之中沉默地垂首一言不发。

但这种事就算她自己不放在心上,卫王一个人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但冯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地与顾蕊一起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把青铜剑虎目圆睁巡视周围,显然是不打算再一次看见刚才的事情。

只是这种事交给别人她不放心,最重要的是吴王虽然蠢,但却也有自己精明的地方。

如果这次她不亲自走这么一趟,吴王必定是按兵不动。他宁可错失这次机会也不会贸然行动,考虑到这个机会不管是对三王还是对自己来说都千载难逢,白华还是违背了秦臻的医嘱自己亲身上阵请君入瓮。

卫王的反应倒是最快的,真是可惜了。

他要是反应再慢些,她刚才就能顺势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这老狐狸精……但他既然做出了这种选择,短时间里怕是没机会能拿下卫地。

这些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后终于归于沉静。有人取来了新的缰绳把方才被夺走的骏马给重新栓回车前,先帝的棺椁停在灵车上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场于他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高兴的叛乱,但最后也只能缄默着缓缓被送入自己的陵寝里头。

他已经给所有人都做出了最好的安排,只可惜有些事情哪怕他安排的再尽善尽美,也只能维系到他驾崩前那一刻。

白华安排好顾蕊后就不打算继续耽误时间了。要是耽误了黄道吉日那就麻烦了这个妹妹她用起来还是非常顺手的,要是这次把人吓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她还是允许显然受到了不少惊吓的顾蕊回到温暖的马车上去好好休息一下。

但就在她刚转身那一刻,因为惊吓也变得冰冷的手掌稳稳地从身后探了过来扶住她的胳膊,顾蕊上前两步扶住她低声说:“还是让臣妹来吧。”

“朕还以为你吓着了呢。”白华倒也不反感,也就顺势借力把体重分摊了一部分在顾蕊身上:“若是吓着了也不必勉强,朕这里还有冯屹在,也不需要你担事,你与齐夫人和舒夫人一起在车上休息片刻就行。”

“臣妹都已经快及笄了,哪里好再去和弟弟妹妹们挤在车中。”顾蕊这话说的像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视线触及地上的鲜血时又触电了一般猛然收回。

“无妨,没什么好怕的,”白华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你也会习惯的。”

顾蕊不太想知道自己应该习惯些什么,地上蜿蜒开来的血迹沉默地告诉了她她以后应该习惯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又有些茫然,不太明白长姊到底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种话。

但显然白华是不会给她太多思考时间的,今天的葬礼虽然是个陷阱,但也确实是个黄道吉日,如果误了时辰终归是不大好的,因此最后车马人队紧赶慢赶地还是卡着时间赶到了先帝先前修建的陵墓。

燕王与吴王的尸首被放入了安置着陶俑的殉葬坑中。白华下旨禁止人殉后工匠们紧赶慢赶赶出了这批陶俑,她原本也想取消牲祭,毕竟今年冬天这个样子可想而知明年春耕会产生多少人手和牲畜缺口,但到底还是被拦了下来。

除了大臣们的拼死阻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烧制牲畜的陶俑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想赶上黄道吉日那必定需要耗费众多人手和工匠,但现在这些人正在修补雪灾带来的灾难,如果挪用过来,那今年冬天死的人怕是会更多,倒不如损失几头牲口来的方便省事。

原本扬起的非衣这会儿也被整整齐齐覆盖在了棺椁上铺盖平整,人间帝皇的通天路终于被重新铺的平整起来,明亮的日月在神女的怀抱中逐渐也平静了下来。

白华站在墓室中摩挲着非衣上垂落的穗子,终究还是感觉到了漫长的苦涩从心底潮水一般漫了上来,淹没她的颅顶。

主墓室照理来说她是不该进来的,但是大概是她先前一剑砍下吴王脑袋这件事还让人记忆犹新,因此对于她亲自踏入墓室这件事文武百官也相当一致地保持了沉默。顾蕊看着长姊清瘦的身形被长明灯在墓壁上拉出细窄伶仃的影子,突然又无端感到一阵难过。

长姊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长姊和父皇是一样的。

父皇去世后,长姊就只剩下一个人。

“我过去也曾想过,若是我能走在爹爹前头,那大约也算不上是一件坏事。我送走了娘亲,已经不想再送走爹爹了。”

虽说墓中肯定是没什么危险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担心白华的身体在刚才那样剧烈运动过后会吃不消,韩和还是跟了进来护卫在她身边。

他听出了这位他跟随时还非常年幼的陛下语气中的悲意,但并没做声,只是默默伸手虚虚扶住她的身体以免她因为悲痛引发气疾倒下。

他也清楚他的主公并不需要安慰,她想要的只有沉默而已。

“但对爹爹来说,能走在我前头,大约是了无遗憾了。”

她甚至没有落泪,只是呓语一般轻声呢喃着:“我总是叫爹爹担心,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担心自己会送走自己心爱的女儿了。

白华合了合眼,将这些属于顾荣的情绪尽数压回心底,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常冷淡的模样,伸手搭在韩和的臂膀上将自己一半的重量尽数交付给他。

“走吧,”她语气中透出些许疲惫,“还有的要忙呢。卫王的事交给明公……廉谦去处理吧。”

“是,”韩和在顾荣面前一惯柔顺惯了,但见她的模样也不免劝道,“您今日也累着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儿我与廉谦都能处理,倒是六殿下……”

“叫明公带带小六吧,”白华没有看他,只是相当放心地合上眼帘任由他承载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带自己往外走,“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就让他启程去燕地,到时候他手中的事儿也得有人去做,小六心细,倒也合适。”

“那时六殿下应该也已及笄了吧?”

顾荣从前从未把到了及笄这个年龄的弟弟妹妹们留在身边过,留下顾蕊这个妹妹在身边做事倒还是头一遭。韩和隐约摸到了些许她的想法,但总觉得她这个年龄思考这件事未免太……

有些太早了,也有些太糟了。

“放出去这几个也已经够了,果断时日我也要叫小二他们留在京中了,要是让他们像吴王学那就不好了,”白华没有睁眼,但也知道韩和在想什么,却也没有解释。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左右她还能撑上很多年呢。而且这么早把这件事透露出来,朝中怕是又要动荡一阵。

虽然她现在比较满意小六,但也保不准后头有比小六更合适的人选,这会儿就决定是小六也有些太草率了,自然还是得多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下面这几个我也都打算像小六一样放在身边叫他们练上一段时间,练起点底子来再叫你们带带他们。”她说:“左右也是要做事的,其余人我倒是不担心,只鹤篁那儿……她怕是要不高兴的。”

“若是您与她说,她自然是不会不高兴的。只是她要求严苛,性子也一贯严厉,分到她手下的殿下大抵少不了哭上好几场。”

白华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下,眉眼间的冷凝也终于消散了些许,叫韩和能够放下了点心来。

她有心疾,不宜大喜大悲也不宜在心中压上太多情绪,若是以往他并不担心这些事儿,但韩和非常清楚自己主公与先帝之间的父女之情到底有多么深厚。

听到她甚至是亲自在先帝的寝殿中送走的先帝,他甚至有那么片刻都担心她直接随先帝去了。

索性也是熬过来了。

韩和在心中想到。

等过段时日再忙起来,她大抵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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