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丝没有想到，她只是随手救治的一个人，居然会回报给她一个近乎宣誓效忠一般的承诺。

如果他知道他这么郑重承诺的对象是个身为人类公敌的恶魔，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但很可惜，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也就没有机会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了。

加斯在神殿里是人气非常高的人物，听说实力也很强，他愿意随时提供帮助，伊莉丝当然乐意之至，这或许会为她以后的行动提供便利。

但是她眼下并不能接受得太快，不然就会显得她有些急功近利。

这里四处都是米斯艾尔的神官，她在人们眼下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就算没有人刻意盯梢她，也不能低估人们八卦和说闲话的能力。

“不用这样。”她伸出手将他扶起来，“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这些回报，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而已。你知道的，这是圣女的职责——这是我唯一能为神殿做的事。”

“是的，我知道。”加斯温柔地笑了笑，眼里带了一点欣赏，“但你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和我想要报答你，两者并不冲突。”

伊莉丝别开视线，用手稍稍挡住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已经收到很多谢礼了，如果再加上你这么重的承诺，我会有些受不起。”

“怎么会呢。”加斯打量了一眼伊莉丝，不同于神殿着装的朴素布裙，还有拿在手上的蓝色小布包，一幅乔装打扮要外出的模样，

“如果你觉得有压力，那先从小事开始吧——你看上去要离开神殿，希望你能赐予我一点小小的殊荣，做一会你的护卫骑士。”

伊莉丝眨眨眼，“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耽误到你？听说团长的事务可不少。”

加斯随意地摆摆手：“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特意空出来这一上午的。”

伊莉丝没再推辞。

“既然已经拒绝了你一次，我怎么好意思再拒绝你第二次呢？那我们走吧。”

**

卡斯罗大街是布里顿最大的一条魔法商业街，沿街开着许多与魔法有关的商店，魔法师们三两成群，在商铺之间进进出出。

小巧的鸟形魔宠乖巧地蹲在主人身上，被主人挠下巴舒服得不由喷出一小股火焰，烧焦了主人的发梢。路边的孩子激动地拿着崭新的法杖挥舞，一道蓝光从法杖中射出，冻住了他头顶上店铺的木牌。

伊莉丝两人站在一家魔法材料店门口，这是他们今天跑的第十二家店，她需要的材料大部分都买齐了，唯独个别几样，因为太过稀少和热门，前面的商店全都告罄，这是最后一家魔法素材店。

这一家店装修看起来非常奢华，设计复杂的木牌被精心地刷成蓝紫色，门口处铺着一块毛绒地毯，从外面看进去，店内没有见到灯火，却宽敞明亮，货架上整齐地排满商品，彰显出和街上其他商店不一样的格调。

看上去就是一家高消费商店。

“这家店可能价格昂贵。”加斯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家店的与众不同，他似乎有点担忧，轻声提醒。

“没有关系，如果它有货，稍微贵一些我还是能接受的。”

伊莉丝毫不介意，只不过是个装潢稍微好一些的店，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呢？

这里是首都内最好的商业街，虽然开店的都是富商，顾客大部分都是达官贵人，双方都不介意价格的高昂，但商品价格还是会受到严格的管控，并不会离谱到哪里去。

不远处的街角人们突然混乱起来，传来一阵喧哗，时不时伴随着贵小姐的尖叫声，还有不知道哪位绅士的高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破烂烂的瘦弱青年从人群中钻出来，他跑得很快，身影很快就一闪而过。

沿途路过许多在街上闲逛的年轻小姐，她们纷纷避开，用手里的鹅毛扇遮住口鼻，露出嫌弃的表情，仿佛路过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散发着臭味的东西。

“快拦住他！”

一个戴着夸张的大羽毛帽子的小姐从人群中费力地挤出来，脚上并不方便用来跑步的高跟鞋使她走得跌跌撞撞，着急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抢了我的东西！谁能帮帮我！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啊！”

加斯下意识往前冲出两步，又突然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同样需要人陪伴的小姐，猛地顿住身形，他目光在伊莉丝和那个青年消失的方向来回看，表情犹豫。

伊莉丝看出了他的犹豫，盈盈一笑，体贴地开口：“你去追吧，我就在这家店里面，不会走远的。”

加斯点点头，立刻转身大步追了上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伊莉丝推门而入，门口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老板坐在镶嵌了宝石的柜台后面，立着一张报纸在看着，铃铛并没能让他放下报纸迎接他的客人，他反而表现得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

“你好。”伊莉丝和老板打招呼，直立起来的报纸遮挡住了他整个人，“这里还有羊角兽的尾巴吗？”

老板不紧不慢翻了一页报纸，半天憋出一句：“自己找。”

伊莉丝挑眉。

这家店的老板似乎脾气有点不太好，对待顾客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用这样的态度，他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开这么奢华的商铺的？

伊莉丝暂时不想计较什么，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她懒得废那么多心力和他纠缠。

她走进那一排排货架中，挨个看盒子上面的标签。

喷火鸡的蛋，深海鱼的胡须，石精灵的眼泪……啊，找到了，羊角兽的尾巴。

盒子里装的满满的全是，在外面告罄的商品在这里居然货源充足。

她挑了几个，走到老板面前放到桌子上，“我拿了三条，多少钱？”

老板稍微将报纸拿低了一点，随意地瞥了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一千五百金币。”

伊莉丝心下一惊，一千五百金币，那就是五百金币一个，这可比其他店的价格贵了十倍不止。

再怎么贵她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成倍数的增长啊！

这家店完全就是乱要价，怪不得没有什么人来买。

“不好意思，先生。”伊莉丝按捺住心中的不悦，“这只是一条尾巴，不至于拿它和宫殿里的藏品相比吧？”

“不买就走。”

“价格再低一些怎么样？”

“滚蛋。”

一团无名火簇地在伊莉丝胸腔中燃起，愤怒的情感顿时猛地淹没了她的理智，她只感觉现在非常想拎起这个人的领子，狠狠将他的鼻梁骨打断。

她正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细微缥缈的声音。

“是不是很可气？他多么过分啊！居然不知恬耻地开出这么高的价格！”

眼中老板的嘴脸似乎又变得更可气了几分。

伊莉丝晃晃头，怒意稍稍减弱，她闭眼定了定神，让自己保持冷静，渐渐找回了理智。

这个声音她一听到就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是恶魔的低语。

这是恶魔最喜欢的把戏，他们会在你与旁人起冲突时盯上你，窥察你内心，挖掘你内心邪恶的想法，再用这样的声音混杂着魔法，魅惑你的心智，在争斗中煽风点火，增加人们之间的矛盾。

她心中一笑，原来她这不知源头的怒火，是来源于这个同僚。

可惜她也是恶魔，这样的魔法很容易就能抵抗住。

她收敛神情，将放在桌子上的灰色尾巴拿在手中揉了几下，上面的绒毛微微落下几根。

她看着手中的尾巴，缓缓道，

“卡斯罗大街的物价管控一向严格，您能在这里要价这么高，不知道您身后的后台能有多强硬呢？”

老板闻言，将报纸放下，不屑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我可警告你，这条街上没有人敢惹我，哪怕你去向这条街道的管理人卡洛斯公爵举报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走在外头识相一点，小姑娘。”

“如果是这样的话，您觉得如果和神殿举报这件事情如何？如果神殿知道您在这里胡作非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哈！神殿？”老板嗤笑道，目光上下细细地打量着伊莉丝，“不是我说，就算是皇帝陛下想要和神殿打打交道，都得提前好多天预约。就你一个平民丫头，投去的投诉信进的怕不是神殿的信箱，而是城外那条臭烘烘的下水道吧？”

伊莉丝浅浅笑了一下，从布袋里拿出被布包裹着的白宝石太阳徽章，将它在老板面前晃了两下。

“谁知道呢？那就看看到底是进的哪条下水道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只有神殿的人才有资格拥有和使用象征着光明神的太阳图案，菲尔德大陆没有人不知道这一点。

老板在见到徽章那一瞬间就怔住了，鄙夷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随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站起身，赶忙抓起桌子上的尾巴，绕过柜台，跑到伊莉丝身边，将东西往她手里塞，满脸赔笑。

“不不，请别离开，亲爱的小姐。这、这里的东西您可以随意挑选……不要钱！一个子儿都不收！”

伊莉丝站定，冷漠地看着他，任由他将材料塞到她抱在胸前的双臂里。

半晌，她打开自己的魔法口袋，从里面拿出来以一般的价格支付的金币：“我也不是无赖，该给钱的还是会给。”

老板双手合在一起接过伊莉丝给的金币，点头哈腰；“是，是！那关于神殿……”

伊莉丝没有搭理他，直接推开门朝外走去。

耳边这时又响起来之前听到的声音。

“你是神殿的人？真是有趣，那来一起玩玩吧？”

“什……？”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眩晕感将她包围，随即意识就像是落入死水一般，陷入沉寂。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见加斯那不可置信地朝她扑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