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湘绮急冲冲地回府，她提起裙角，大步前行，要去找她爹讨个说法。

去问问他，为什么骗她，还试图给她介绍这么一门极其不靠谱的婚事。

若是没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这件事就不算完。

她气势汹汹而来，到了书房门口时，反而停了下来，她整理好匆匆而行后弄乱的衣角，昂首挺胸，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唐敖唐刺史正神情严肃地看着公文，又是肃王，又是盐铁使，各方势力都盯着盐运大州这块肥肉。

果然财帛动人心。

新皇刚继位不久，最先起波澜的是莱州这个国库的钱袋子，情理之中，同时也是麻烦不已。

他提笔，批阅手里的公文，“哐当”，书房门被推开了，动静还不小。

思绪被扰乱，他刚准备呵斥来人，而在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谁后，不悦之言尽数吞了回去。

“湘湘来了，怎么板着一张脸，是谁惹我们家湘湘不高兴了？”

怒容转笑颜，不过一瞬。

唐湘绮径直走了进来，挑了张离唐刺史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努着嘴，拨弄着手腕上的三色翡翠玉镯，一言不发。

唐刺史老狐狸一般的人物，从她的举止中，做出了猜想，“禁足不高兴了？还是在生我的气？”

他放下了公务，耐心地等她的回应。

唐湘绮双眸蓄泪，水光闪动，泪水却是坚强地一滴未落，“爹爹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眼眶泛红，语带哽咽，唐刺史快步上前，弯身和她说话：“乖湘湘，你尽可说，若爹做的不对，爹爹马上改。”

唐湘绮高高抬起的小脑袋，有了这话，才缓缓下移着，“那我问爹爹，为什么想要撮合我跟盐铁使程绍？”

理由先前已经跟她说过了，唐刺史依旧耐着性子，再解释了一遍，“程绍是户部巡官，这次奉命来莱州巡盐，我和你大哥都见过此人了，脾气温和，人品不错，家风严格，相貌尤其秀美，等湘湘见过了，定也会喜欢的。”

唐湘绮并不信这些话，在她亲眼见过了程绍之后，她觉得她爹爹在糊弄她，指不定还是故意的。

爹爹是不是想把她嫁出去，以后再不管她了？

因为她把莱州的青年才俊挑了个遍，结果一个都没看上，所以嫌她麻烦了？

她想不出来理由，不管何种理由，如此待她，她难受得心口发酸。

口口声声说什么掌上明珠，这哪是掌上明珠的待遇。

一想到程绍的丑恶嘴脸，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不安和委屈侵蚀着她，说出口的话变得刺耳了，“别骗人了，你是不是想让我跟什么京城世家联姻，好稳固你的官位？”

“碰”，响亮的拍桌声，让唐湘绮更加不可思议，果然是嫌弃她了，爹爹以前都不会跟她大声说话，现在他向她拍桌子了。

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一下子决了提，如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滚落。

唐刺史慌张地想伸手给她擦泪，又在看到他袖口和手上沾染的的墨汁时，堪堪停住了。

他悻悻地收回手，背于身后。

唐湘绮眼泪掉得更凶了，爹爹不疼她了，眼泪都不愿意帮她擦了。

“湘湘别哭了，爹没有逼着你嫁人，爹也没骗你，那程绍确实不错，你好歹先见见，见了，你就知道了。”

唐刺史好生好气地安慰着她，轻声低语的，连气势都是软的。

她用丝帕摸了摸眼泪，生气之余，还不忘把丝帕整齐地叠好，收入袖中，“我见过了，他很丑，一点都不好，我不要。”

程绍长成那副丑样子，品性又低劣，瞎子也都会认为他是个混账。

她在禁足，程绍刚来不久，如何见得，唐刺史疑惑地问她：“你什么时候见的？”

“今日下昼。”

这下，唐刺史的态度略显强势了，“可是胡说了，程绍今日一整天都在府衙办事，我是亲眼看着的，别被下头的人撺掇，也别听他们浑说，等你见过人了，就会明白的。”

唐刺史越是替程绍说话，唐湘绮逆反之心更甚。

“不见，说什么我都不见。”

她态度很坚决，她怎么可能再见程绍，那人被她下了泻药，最少会在茅厕要蹲一天，一想起来就觉得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真要见了人，她还不得沐浴三天，才能洗去那股难受感。

唐刺史还要说些什么，她是不想听了。

说再多都没用了，他就是想把她嫁出去。

唐湘绮待不下去了，从书房里跑走了，她不要理会她爹了。

“湘湘……”

书房内，唯留一声叹息。

＊

唐府后院有一处花房，是唐刺史花了大价钱置办的，他喜欢莳花弄草，还请了专门的花匠来打理。

花房东南处，有一株素心兰，是唐刺史近来亲自种出来的。

素白洁雅的花，玉笋般手指一掐，花瓣就少了一片了。

“为什么？为什么……”

唐湘绮蹲在花前，小声地嘀咕着。

仔细想想，不光程绍这事不对劲，连她的禁足都有点过了，以前再过分的事都做了，也没禁足一个月这么久，三五两天就打发了，最多都没有超过半个月的。

这么说来，与其说是禁足，倒更像是大哥在外办差，怕她出去惹事，特意把她留在家里一样。

“难不成这次是动真格的，想要把我嫁出去吗？”

唐湘绮恼火地又拔掉了一片花瓣，她的好友们曾跟她闲聊时说过，女子定亲后，外出交际就少了，按这种情况推算，禁足一个月似乎是有理可循了，她父兄不会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她嫁给程绍吧？

不行，她不同意，说什么都不同意，她才不要离开自己家。

可是，大哥和爹爹真的会逼她吗，他们不是很疼她的吗，为什么这次会不在乎她的想法了？

一滴泪落下，掉在素心兰的花瓣上，随后顺势滑落，隐入泥土。

“小姐？”

背后传来低沉的呼唤声，唐湘绮慌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若无其事地转身，见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伤没好，你乱跑什么，不想要命了？”

阿惟目光停在她泛红的眼角，又转向在那株损了一半花朵的兰花，宽大衣袖下的手一紧，面上却一丝不显。

他解释道：“小姐送的药药效很好，伤好了许多，所以出门透透气。”

面色看着确实好些了，唐湘绮没再说什么，就任他待在这里。

她心里的气恼和疑惑未消，又开始折腾那株倒霉的兰花，珍视的损坏了，肯定会心疼的，那她都哭了，为什么爹爹就是不心疼她，不肯打消撮合她跟程绍的念头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的被定亲了，她能逃得掉吗？

她紧皱着眉，脑子里乱糟糟的，烦闷之际，手边递过来了另外一盆兰花，深紫色的花瓣，长叶边缘像是包裹着一层金线。

阿惟捧着花，波澜不惊地说着：“这盆应该也很珍贵，端给小姐把玩。”

那张清贵俊朗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唐湘绮先是一愣，而后眨巴眨巴着眼，视线飘忽着，落到他那双宽大修长的手捧着的兰花上。

他是在讨她的欢心吗，终于知道好歹了，要在她跟前低头吗？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竟一下子打断了她脑海里那些不好的猜想，沉重的心口放松了下来。

等她看清花后，随即忍俊不禁，“这叫金棱边，是我爹爹最爱的一盆，掉一片花瓣，他都要心疼好久。”

她还记得去岁这盆花被她不小心碰掉一朵花，她爹爹哭丧着脸的样子。

他可真会选，不动声色着，眼睛还挺毒的。

阿惟闻言，捧着花的手一收，小心翼翼地将花放回远处，略微苦恼地说道：“小姐选，我为小姐尽一点绵薄之力？如果小姐想看的话，一次拿个三五盆，也不是难事。”

唐湘绮不禁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番，三五盆吗？那就是他两只手分别端一盆，胸前用两盆花夹着一盆，脑袋上再顶一盆，岂不是滑稽得很？

“噗……”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下次好了，你伤还没好，不适合玩杂耍。”

阿惟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多了些笑意。

被他这么一搅和，唐湘绮心情好了不少，她微微偏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你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变好了，你想明白了，要好好感谢我吗？”

他却不回答，而是毫无关联地问了一句：“小姐今日很忙？”

“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惟放柔了语气道：“太闲，不适合记忆恢复，更羞于凭白受小姐照顾，所以可否为我安排差事，多跟人接触比自己一个人独自斟酌更好。”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一个人抗是不利的吗？那么重的伤就算他不怕疼，也不是他不怕就立马能痊愈的。

唐湘绮怀疑地问他：“伤势真的没问题吗？”

阿惟面不改色的回答：“无碍，不裂开就没事。”

这是不裂开的问题？这是有没有愈合的问题，她本想拒绝的，但他似乎很是期许，来讨好她也是为了找点事情做好恢复记忆吧。

唐湘绮犹豫了一下，性子倔的人一般是说不通的，失忆的人也的确不太适合总待在房间内，就改变了主意，问他：“那你会什么？”

“会武，警觉性很好，观察力也很好。”

“挺适合给本小姐当护卫的，可你的伤……”

阿惟截住了她的话，试图说服她：“以小姐的家世，在华熙无人敢犯，护卫多数情况下也是轻松的活，我能胜任，请务必让我以此来报恩。”

如果感情波动是她，目前想要恢复记忆，最好的选择就是待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