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唐湘绮微前伸着脑袋，她柳眉弯弯，浓睫轻颤，杏眼流转，一脸好奇地问道。

阿惟顿了一下，回道：“没有，噩梦而已，我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

他没有说谎，他不认识梦里的人，但他下意识地隐瞒了他的猜测。

他不认识那个年轻的女人是真的，他也猜测到了，能让失忆的他仍在梦中相见的，肯定是对他重要的人。

未曾确认的事情还是不让小姐知道比较好。

他既没有恢复记忆，唐湘绮不多问了，与她而言，阿惟有没有记忆，问题都不大，在华熙城里，没有比给唐府当差更体面的了。

他湿透的白色中衣内，包扎的纱布清晰可见，好在没有出血，再次裂开伤口。

让他这么一阵听话一阵不听话是不行的，要再乖一点才好。

唐湘绮决定想个法子，来驱使他从命。

“本小姐让你好好养伤，你多半是听不进去的，这样吧，看在你以一己之力打败杜家的护卫，没有给本小姐丢脸的份上，你要是伤势痊愈了，本小姐可以满足你一个小要求。”

大哥说过，跟倔脾气的人，用强硬的手段不如怀柔的，这类人多数吃软不吃硬。

“超过护卫本分的小要求，也可以吗？”

阿惟眼神一下子就犀利了起来，黑眸紧盯着她，眼中有火光一闪而过，许是刚打完拳，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被他收敛起来的骇人的气势，又悄然散发了出来你，四目相接时，唐湘绮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背脊处涌上了一股凉意。

她有了想要反悔的冲动了，可话都说出口了，言而无信岂不显得她毫无风度了。

再者，她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唐家小姐的面子决不能丢。

唐湘绮挺胸昂首，迎上他的黑眸，摆足了架势，“本小姐喜欢听话点的，要是你做得到，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区区一个阿惟而已，没有她搞不定的。

阿惟喉间一动，酝酿了一番，问她：“养好了伤，便可以提要求，也就意味着在小姐无法确保我会完全顺从的时候，我听命，就有好处，那，小姐不怕我故意添麻烦吗？”

他背于身后的手紧紧握住，哪有这样天真的人，这不是给了极好的机会，让他能利用她吗？

为什么如此信任他？她身边的人都在防备着他，她怎么还能毫不在意地来到他跟前。

他一个失忆且来路不明的人，他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她这一束耀眼明亮的光，太柔太暖，连靠近都变得踌躇起来了，这比失忆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直白地说出来的话，唐湘绮心情都变好了，真有有不轨之心，他就不会这么问了。

她略略抬了抬下巴，笑道：“你提要求，我若不答应，你不是也没有办法吗？我大哥说了，占据主导位置，才是最好的不败之法。”

她知道阿惟不简单，也把他留了下来，不仅有他相貌的原因，也更是因为，在阿惟跟前，她上位者。

阿惟不言，只静静地望着她，想将她神采飞扬的模样记在心里。

笑靥如花，瓌姿艳逸，他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却又生出些不可名状地不甘和阴暗来。

不言以对，就是出于这种矛盾的心思，他没有告诉他的小姐，她的话很对，但前提是她的心思，她的喜好没有被他摸透。

阿惟想着，他失忆前，极大可能是个卑劣之人。

＊

顺利地让阿惟好好养伤了，这个认知，让唐湘绮很自得。

御下有方，说的就是她了。

这份成就感，令她胃口很好，午膳都多用了半碗饭。

下昼时分，风色轻轻，午憩过后，她从塌上起身，就听白露来报，说她大哥想见她。

“请他进来。”

好几日了，也是时候看看大哥是何种态度了。

若还逼着她见程绍，下次冷着他，就不止这么些天了。

唐璋茂一进门，就见到她鼓着张小脸，故意偏头不理会他的。

气还没有消呢，都怪他冲动了，他好生哄道：“打了你，是我的错，我给湘湘赔礼道歉了，湘湘就行行好，原谅大哥，好不好？”

他认错态度很好，每日的礼也都按时送着，从珠宝首饰到街头逗趣的小玩意，没有哪日是重复的。

唐湘绮早就不气那一巴掌了。

唐夫人之死，一直是唐璋茂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她也早就后悔，一时失言，说出那种话来。

因为她被救回来的时候，抱着她哭得最凶的就是大哥了。

那是她仅有的一次，见到大哥流泪的模样。

打从一开始，她介意的就只有大哥要把她嫁出去，还是嫁给一个坏人。

“亲事呢，大哥打算怎么办？”

若还是不行，她还是要忍着舍不得的心情，继续跟大哥冷战下去。

唐璋茂松了一口气，不生气了就好，他摸了摸她的头，用温柔到不行的语气说道：“湘湘说得对，什么程绍，李绍的，根本没必要见，我不会在逼你了。”

是他大意了，才会让人占了空子，坏了他们兄妹的相处。

程绍故意算计湘湘的理由也很明显了，他不愿意跟唐家联姻，他们要的不光是银子，还有唐家在莱州的一切。

惹哭了他的妹妹，他会让程绍的这一趟巡盐举步维艰。

终于要跟丑陋的人划清界限了，唐湘绮大喜，她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

不能表现得太高兴了，这是个好机会，提出要找上门女婿的绝好的机会。

趁着大哥的愧疚还未消，正是好说话的时候，也许可以一举如愿。

她自以为没被发现地悄悄打量了一眼唐璋茂的神情，清了清嗓子说：“君子一诺千金，大哥说好的不逼我，我想找上门女婿，你也不准逼我改主意，不然，大哥就是食言而肥的大骗子。”

很好，气势很足，逻辑很棒，她还准备了许多责问他的言辞，这回定能把稳重且能言善辩的大哥堵得无话可说。

“好。”

“大哥你……”

一个“好”字，把她准备得当，要脱口而出的言论，惊得全忘词了。

她要说什么来着？不是，大哥他居然同意了？坚决严肃地说着绝不会同意的大哥，他竟然说“好”？

不会是她听错了吧？

“大哥你在说一遍，我刚没有听清楚。”

喜讯来的太突然，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唐璋茂宠溺地摸着她的头，按照她的要求，复述了一遍，“好，我同意湘湘找上门女婿。”

这些是十成十地确认了。

她一跃而起，扑到唐璋茂的怀里，被稳当当地接住了。

“谢谢大哥，大哥最好了。”

大哥果然是很疼她的。

悬在心口的大石头落了地，在年龄的逼近下，她如愿地得到了家人的支持。

她可以永远待在自己家里，在最安全的地方，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了。

再没有比这个，更令她高兴的了。

兴奋的她在唐璋茂的怀里轻蹭着，舍不得出来。

她想好了，她要设宴，把交情好的世家小姐们都请来玩，然后将她的好消息告诉所有的人。

唐璋茂揽着她，听她忍不住的低笑，不由也笑了，但是，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他轻咳一声，引起她的主意，等她退出去，站好了之后，不急不缓地说：“找上门女婿，可以，但是要经过我和爹的同意，我们说不行的人，就不能让他进唐家的门。”

唐湘绮一口就应下了，“这个一点问题也没有。”

天底下，好看的男子多得是，一个不行，再找就是了，就拿最近来说，她都发现好几个不错的了。

待在自己家里，她有的是时间来挑，总会有出现一个长得好，其他也好的人，让她和爹爹大哥都满意的人。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吧？”

唐璋茂点了下她的额头，让她冷静点，“有，第一件，找上门女婿一事，决不可张扬出去，你要守口如瓶，除了自家人，不准告知任何人。”

唐湘绮不解：“也不用这样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跟丢不丢人无关，是传扬出去了，不怀好意的人就会贴上来。”

这也是唐璋茂所担心的，要打听清楚湘湘的喜好不难，那些相貌俊美的男子里头会骗人的不少，他怕他的傻妹妹着了道。

她有些失望，也还是答应了，能招上门女婿是最重要的，传达喜悦的心情次要多了。

她听进去劝了，唐璋茂又说：“第二，十日后，我会在府里设群英宴，届时将邀请华熙城里的世家公子和寒门出身的俊才，阿熙也会设宴请各家小姐来，晚宴时，我会把我认为还过得去的寒门青年引见给你，你要么都不选，要么就只能从我引见的人里挑，明白了吗？”

她稍稍想了一下，讨价还价道：“我有看上的人，能带给大哥瞧瞧吗？”

“可以。”

“好，成交，事不过三，不能再有别的条件了。”

她连忙说道，不让唐家大哥继续说下去。

唐璋茂不做多求，没有再提其他了。

兄妹二人达成共识，无人注意的窗牖后，有一片青色的衣角，仓皇不稳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