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表示，从此以后，只尊陛下一人旨意是从。

钟离婉欣赏地看了李姑姑一眼，随意地把玩着茶盖，上好的瓷器相碰撞，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动静，她的语气也清冷：

“当初张氏管理后宫时，任人唯亲，导致这宫中，当差之人学会的第一件事，竟是拉帮结派，拜高踩低。这风气，朕很是不喜欢。小庞子，将朕昨日所写的东西拿来。”

小庞子连忙照做，取来一份长折子。

钟离婉随手接过，踱步至书案后，拿起纸笔，在其中涂改了一番，才将其交到了李姑姑手中，嘱咐道：“这是朕昨日所写之新宫规，你们负责将其送到柳尚宫手中，让其照着上面做。记住了。”

她一字一句道：“每一条，都要照着做。”

李姑姑按下好奇，顺从福身。“遵旨。”

钟离婉又吩咐小安子和小庞子：“你们俩也跟着去宣旨，小黎留下伺候。”

“是。”

众人走后，钟离婉轻声安抚：“不用怕，你虽不伶俐，但人实在，只要以后安分守己，朕自会保你无虞。”

小黎松了口气，叩首谢恩：“多谢陛下。”

“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当差。”

钟离婉吩咐另一名大宫女珍珠将小黎带下去好生安置，自己则行至书案后，拿起一本汤法命人送来的政治摘要，看了起来。

这座皇城已尽在她手，接下来，就该是朝堂了。

——

永康三十一年六月三十，永康帝下葬泰陵。

与其同去的，还有后宫诸多曾受过永康帝宠幸，却无子的妃嫔。

大越开国武帝，曾明令禁止人生殉，甚至破天荒地放前朝侍过寝，却无子的妃嫔归家。

当时这诏令还引得众人哗然，不少世族老臣以死相逼。

可武帝都得“武”字为谥号了，又是开国大帝，性如烈火，怎会被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所左右？

武帝力排众议，不顾一切地贯彻此律。

只可惜这位英明神武、有着天纵之才的大帝，最终还是因为过度沉迷女色，被世族们进献上来的各色美女迷花了眼，无心朝政，生下了嫡长子后，身体日渐虚弱，很快就撒手人寰。

仅在宫中流传的辛秘录也说，当年武帝放还归家的先朝妃嫔并非全数，有不少颜色上佳者，都被他自个儿收用了。

等到武帝崩逝，留下的有宠无子妃嫔，竟比前朝还要多出许多。

新继位的小皇帝尚在襁褓，也做不了决断，于是武帝的妻子沈皇后，小皇帝的生母，后来被尊为沈太后，取了折中之法：

取消生殉，可侍过寝的妃嫔也不得归家，得全部搬到武帝陵寝旁，素衣斋戒，为武帝守陵，直至去世。

自那以后，历代规矩便是如此，这回也不例外。

妃嫔们轻装简行地跟着送葬队伍到了泰陵，永康帝灵柩下葬之后，她们就被安置在陵外一排早就盖好的宅子里。

如无意外，也将终老于此。

宫中每月月初会着人送来整个月的用度，衣食住行，样样齐全。

每位留在此处的妃嫔，按规矩，也该有一名宫女，一名内侍伺候。

流风以及众多曾在兴元殿、荣宁殿里当过差的宫人，全被如此安排了。

当一直被她瞧不起，一直与九公主来往过密，如今却是内侍少监的小安子宣读完圣谕时，她一脸平静地叩头谢恩。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小安子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装模作样地把玩着自己新领到手，代表着自己身份的拂尘，玩味地看着流风，阴阳怪气道：

“流风姐姐不愧是宫里人的表率，真是为大家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狗眼看人低，最终被主子用大棒子打出去的下场。”

流风平静地起身，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早在嫡公主被人从兴元殿里抬出去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狗眼看人低？或许吧。”

她走近了一步，凑上前来在小安子耳畔轻声问：“可你不会以为，你仅仅为她看管过几包药材，不曾欺侮作践过她，她就对你心怀感激了吧？若说恩惠，普天之下，谁有嫡公主给她的恩惠大？她连嫡公主都能背弃，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过是要利用你树立一个知恩图报的假象罢了，等到了该舍弃你的那日，你看她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小安子的脸色微微一变，可不过片刻，又恢复了笑容，同样低声回答：

“这有什么不对？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主子愿意给的恩典，甭管是什么名目，都是恩典。流风姐姐，怎么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没有清醒呢？与主子谈真心？谈情义？自诩与嫡公主情同姐妹的你是什么下场，我可不瞎。”

“奴才就是奴才，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不假，可自作聪明，拿着鸡毛当令箭，将旁人往死里作践，最终误的只会是自己。”

“不信你瞧，同样出身兴元殿，伺候过嫡公主，小黎的下场，不比你和艾云强上百倍？”

一番话，说得流风面露难堪之色。“你！”

三两句便瓦解了流风的反间计，甚至扳回一城的小安子得意非常：“呦呦呦，瞧这要吃人的样子，看来流风姐姐近来的日子是真难过了，平日里的养气功夫都白练了？听说泰陵日子最是平静了，姐姐去了那，可得好生捡起来。”

笑嘻嘻的讽刺完了，小安子领着人得意地扬长而去。

留下流风一人，心有戚戚。

……

永康三十一年七月初七，是钟离婉十八岁生辰。

更是钦天监为其择定的登基吉日。

洪亮的钟鼓鸣声响了三回之后，一身明黄衮服，头戴冕冠的钟离婉自御辇上缓步而下，步履稳健地自文武百官中走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的身上。

钟离婉却恍若未觉，目光直视前方，一步步地登上九十九级台阶，这象征着九九归一，也意味着，王权永久。

今日天公也作美，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阳光洒在她那宽大曳地的裙摆上，将金丝绣成的龙纹映得光彩夺目，随着她沉着而坚定的步伐，覆过一寸寸石阶。

终于，在万众瞩目下，她来到了象征着大越最高王权的太和殿前。

她回过身，自上而下地俯瞰着文武百官。

这一刻，她觉得面前众生都在脚下，都渺小如尘埃，亦如蝼蚁。

礼乐声戛然而止，礼部尚书领着她昭告天地臣民，这是新皇继位的必要仪式。

读完长长的诏书，接过传国玉玺，她便是这大越真正的主人了。

“百官行礼，叩见新皇！”

随着礼部尚书高声一喊，众人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山呼：

“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如洪钟，响彻天地。

如此行了三次，才算礼成。

冠冕珠串下，钟离婉目光沉沉，透着一丝如愿以偿的快感。

史记漫漫，但今时、今日，她钟离婉之名，注定要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