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低谷(1 / 1)

今天的早晨都因为这篇报道而变得动荡不堪。

老博克先是将果酱抹到餐巾上,然后又将蜂蜜水倒进领口里。每当他瞥一眼标题,像极了有一个无辜的记者将被暗杀。虽然这个标题惊世骇俗了些,不过内容大抵还是令人满意的。

至少我看见了那段想要被我刊登上去的话。

“惊魂未定的博克小姐告诉记者:‘我的爷爷善待那些麻瓜出身的巫师,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麻瓜受到这样的伤害。’现场的博克老宅一片狼藉,树枝折断倒地,泥土上满是魔咒落空的痕迹。”

我对博克说,“真可怕,爷爷,这里把我们家写得像是被轰炸过一样。”

老博克除开对记者夸张的表现手法有些不满之外,倒像是松了口气,“这下任何一边都没有理由找我们麻烦了。对了,你的那些麻种小朋友呢?”

他早已知晓我有一些出身麻瓜的“朋友”,并且将此当做是一种平衡的筹码。对于博克这样的老人而言,过于偏向某一方永远都是愚蠢的,聪慧体现在他们不会实质性地将未来赌在任何一方身上。

他们只是偶尔偏向更加暴戾的一方,毕竟善人不会放任某人走向毁灭,而恶人却可以将一个家族斩草除根。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不过这就是【生存的智慧】。人若是有得选,谁会愿意吃苦呢?或许真的有愿意奉献己身的,不过他们大多还得照顾自己的家族。

社会将一层层的人际关系织成细密的网,再将所有人绑缚在上面。想要挣脱人要么归于丛林,做个茹毛饮血的野人去,要么就在越缠越紧的网线中被裹成一个厚实的茧子,慢慢窒息。

人都是要走向死亡的,这样的死法也没有什么别致的奇观产生,因而不会引人瞩目,顶多就是撕扯网线是不小心拽到族亲,令周围人痛苦一番罢了。

“为什么要在意他们?”我将果酱慢慢在面包片上抹匀,看着深色的糖浆缓慢渗透进松软的白面包,呼吸中都带有甜蜜的味道,“我在为他们斗争,爷爷,与他们相似的人伤害了我,但是我仍然愿意选择宽恕,这不是一项极受上帝夸耀的美德吗?”

“我宽恕每一个罪人,只拿走自己应得的东西,更多的奉献出精力、汗水,为信者,为不信者,还有人能够苛责我吗?”

自认聪敏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明明在微笑,却又在扯动嘴角的一瞬间陷入难言的忧郁。一种极为深切的自责与躁动来自身体内部不断鼓动的心脏,以至于握住面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渴望如同落水者一样僵硬地伸出手臂挣扎。

我又想起圣歌尼亚的葬礼,在那个小教堂里陈列的苍白色遗体。

一方面漠视着死亡,高高在上的自认为参透其中的奥秘,另一方面又在恐惧它,万分排斥它的靠近。我开始怀疑,我真的是聪慧的吗?为什么我无法接受莱丽莎死亡的事实,将它当成自然界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呢?

这样的疑惑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当老博克问我想要什么新年礼物的时候,我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我想要一条蛇。”最后,我砸碎脑中莱丽莎猫一样的脸,对老博克详细描述自己的愿望,“一条不是很大,不要很老的蛇。如果它能够长得像猫一样,就更好了了。”

坐在长桌对面的老人疑惑地望着我,最后我们找遍了对角巷以及翻倒巷,都没有找到一条合适的蛇。它们大多都在睡觉,一些不在休息的,看见我之后都远远地躲开。

之前卖给我猫头鹰的店主告诉我,“现在蛇大多都冬眠了,店里也不会进毒蛇。”

最后,他断定,“世界上没有长得像猫的毒蛇。”

不,还是有的。

我在老宅的雪堆里挖出来一条。

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冻了一天的博克已经回到屋子里烤火,火光将这个房子点着,又和外面玫瑰色的天空混在一起。枯死的藤蔓是黑色的,落在地面上的积雪是红色的,阳光也是红色的。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一颗巨大的火球点燃,但是它仍然寒冷。这样鲜红的颜色使人想到的并非是旺盛的活力,而是奄奄一息的生命。或许再过些日子,我们的太阳会重生。重生的太阳不会变得更大,只不过是更加明亮些,只有白色的光才能将地面烤得炙热。

那条蛇就像是棍子一样被冻在雪地里,鼻子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我把它拿进房子,壁炉边的老博克对此沉默不语。他默认了我带回来的这位新客人。

它渐渐被火焰舔舐,缓慢地像布条一样变得柔软。接着,又在灰烬里懒洋洋地吐出信子,抬起眼睛看着我。

老博克这时候走开了,他大声叫着瓦里西准备晚餐。

蛇从壁炉里爬出来,身上燃烧的火焰在靠近我时灼热得近乎针刺.

“你有大麻烦了。”

它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大麻烦,只是满意地看着自己带回来的所有物——它像是天生符合我的心意一样,有着一张猫一样的脸,鳞片与皮在两颊耷拉着,只不过它好像变得有些大了,黑色的身体将整个壁炉塞得慢慢的。

方才它真的有这么大吗?

它会不会变老了?

我将它关在笼子里,提回房间锁好。瓦里西敲着门喊我吃饭,老博克喝光酒瓶里剩下来的最后一口酒——他还给我倒了一小点。

前些日子打开的红酒在几日的蒸发下,酒精的味道已经散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满满的酸苦味。

啤酒是苦的,红酒也是苦的,只不过酒精给它的苦味多添加了一层诱人的含义罢了。现在虚伪的外饰已经剥脱,内里的不堪彻底展露出来。

我吐着舌头,晕乎乎地倒在房间里干呕。笼子里的蛇一直在锁眼后面默默看着我。

“你决定好了吗,派丽可?”它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没有回答它,或者说,现在它已经不是我迫切想要的东西了。

壁炉里能够给予我安全感的火焰重新燃起,它们吞噬着所有丢进去的东西——日记本的纸张、魔法百合、曾经装有魔药的瓶子。我拆开林吉家送过来的礼物,也一并丢进去了。

又一次细小的尖叫,火焰变成珍珠母色的光泽,螺旋而上的蒸汽里素馨花的味道终于使我忍不住吐出来。像是翻开的墓穴,教堂里过度焚烧的乳香,还有孤儿院里的灰尘。

肮脏卑劣的气味像是鄙人极为粗陋的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瓦里西正在照顾我。它将早晨的粥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昨天派丽可小姐喝醉了,厉火差点燎着地毯。”

我看向书桌上的笼子,里面已经空了。

“蛇呢?”我问它。

瓦里西茫然地看着我,随后又顺着我的视线露出惊恐的表情。在它自责之前,我先于它做出回答,“大概是逃走了。”

假期就这样在大大小小的不如意之中过去了。

老博克嘟囔着将我送上火车,他还在为周围来来往往的麻瓜而不满。

“戒掉你该死的信仰,派丽可,”他终于找到时间警告我,“我可不想听说博克家出了个信麻瓜神的后代。”

我垂着头没有搭理他。

林吉远远地喊着我的名字,林吉先生快步跑过来似乎是想拉着我们说什么。老博克立马歇下心思赶紧催促我上火车。在车厢里,我又看见帕塞里夫人——她的肩头停着一只哀鸽。

不过,她看起来却与宴会上那次相见又有所不同了。

这时,我看见她亲吻身边一位中年女士的额头——那大概是她的女儿,而后,她又大叫着林吉的名字,我的眼睛像是被针刺过一样感到难受。

这个车厢陆续走进一些沉思会的小家伙,莫尔索坐在我身边,小声打听起圣诞节的那场宴会。一些人则是忧心于博克家遭遇的那场袭击。

“这并不是一件大事,”我对那些人说,“人群之中总是会出现一两个蠢货,愚蠢与愚蠢之间是惺惺相惜的。我们细分着巫师之间的不同,也同样应该认清麻瓜之间的不同。能力、性格、头脑……”

““若是今日我因为一二蠢货便迁怒于所有麻瓜,以至于赶走我身边的一部分朋友;明日或许我也会因为一二蠢货再赶走另外一些朋友,最后,我将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放逐自己。”

我反过来温和地安慰他们道,“你们来到我身边,便是为自己、为所有珍视的人,你们同样完全不必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感到自责。我们仅对自己,对一个微小的圈子负责就够了。”

羊群般的人们好像更安静了些。我知道他们其实并不关注麻瓜如何,他们只关心周围的寥寥几人,自己的地位,自己的权力,自己的未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运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欺骗自己。然而,他们只是为了权力。

那可真是一个好东西,所有人都想要它。我想要吗?我也想。

光是想可是不够的,还要去做。既然头脑充满疑惑,为什么不去解决它呢?

解答可以被提问打败,提问亦可以被说明瓦解。击溃一种思想的不是另一种思想,而是它本身。我已经在一个泥潭里陷落已久了,现在,轮到我挣扎的时刻。

我站起身,走出车厢。走道里的冷风立刻唤醒理智,莫名的勇气充斥我的全身。

我要做一件大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结束,寒冷潮湿的冬天也就结束了。太阳将会重生,鸟哥在新年的夜里重构人格。

就像长评的那位友人说的那样,里德尔一出手就是一张王牌,先把鸟哥打蒙了。如果鸟哥真的跟着他的思路走进自我怀疑的误区,早晚得废。

但是鸟哥有沉思会,有她的野心。权力这个东西吧,就像酒精,多了容易上头,少了又觉得不足。沉思会给了鸟哥野心,野心又刺激她的欲望,欲望使这个倒霉鬼终于开始动脑。这里沉思会给她的反馈是正面的。

走出低谷是不容易的,对于一个偏执的人来说,如果生活中没有一点值得他们奋斗的东西,一点点小问题就能把他们逼疯。然而,一旦有能使他们为之努力的,也能将人扯出泥潭。

我思考过什么能够把她扯出来,甚至想过现在就写感情线。不过,派丽可的性格决定了她很难信任别人,同龄的小家伙也没有几个有这个能力堪当大任。最后还是得她本身的欲望来帮助自己。

只有自己拯救自己,弄清疑惑,得出面对生命与死亡的答案之后,她才是有一个完整的生死观的人——无论这是否正确,但是都是她感悟出来的。人生种种大抵如此,很多道理只有自己去看去听去想才能明白。之后,她的世界才是充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