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了结(1 / 1)

他朝我伸出手,神情亢奋。我猜,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大概是查到什么了。

“但是她已经死了,”我缩在门后面,又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我离开此处的机会。如果我不想伤害莱丽莎,又需要离开这里,以里德尔作为借口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此,我推开门走出去,“我们要去看她的坟墓吗?”

他将手放在我的头发上,弯下腰看着我的眼睛。此刻背着光的身形使他面容模糊不清,像是一团正在融化的蜡。恍惚之中,我竟觉得阳光已径直穿过他,就像穿过一团雾气一样。

但是这团雾是灰色的,像尘埃。

“你要去见一见她么?”

热意从石砖地板上升起,又闷又难受,我闻到他身上汗水的气味。垂下眼睛,白色炽烈的光照在我们灰色土地上,那些由圣徒雕像玻璃似的眼睛折射出来的视线仿佛又落在这里,莱丽莎大概快要回来了。

我看见匍匐在草堆里的墨丘利乌斯,它黄铜色的身躯像是雕塑一样。

“好。”

我把手搭在里德尔伸出来的手上。

就这样仓促的、唐突的,不告而别的我走出伯德老宅。我们穿过稀疏的树丛,沿着低矮的灌木往山脚下的村庄走去。树枝勾过我的裙子,我将它从尖锐的枝条上扯下来时,却发现上面还有一条已经老旧泛黄的碎布。

里德尔仿佛在躲避什么,我们从那些崎岖不平的地段走过。森林偶有人声,大多都是絮絮叨叨着模糊不清的话语,灰色的影子穿梭在林中,走近时又空无一人。

“你害怕吗?”里德尔突然问我。

“我不知道。”

他走在我前面,用一根粗树枝拨开生机勃勃的枝条,又在下坡的时候扶住我,“我花了三天的时间在小汉格顿,然后又花了四天来找你。”

“为什么要找我?”

他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说,“派丽可,我找到了冈特,又找到了里德尔。但是他们和我们一直幻想的并不一样。”

我看着他侧过来的半张脸,在斑驳的影子中试图读出些什么:“他们很穷吗?”

里德尔的嘴唇抽动一下,“我们也很贫穷。”而后,他又像羞于提起这个字眼一样抿着嘴。躲在开着白花的苹果树上的墨丘利乌斯吐着蛇信,从下往上看,它的两个头都在微笑。

我们走到小镇上时,教堂的晚钟已经敲响。在绵延不绝的声音里,整个城镇都变得昏黄暗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铺着的砖石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上个世纪总督的马车驾驶过的声音一样。

我们走到站台,买了份车票——里德尔付钱。

火车箱内及其拥挤炎热,像是将整个白天尚未宣泄的热气全部装进金属罐头一样。售票员不信任地盯着我们,像是在看两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里德尔看上去有些心事,把钱付过之后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

直到夜晚,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他才对我说登上火车后的第一句话:“我以为你走了。”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冈特夫人吗?”我问。

他笑了一下,“是啊。”

这时候,车厢门被拉开,走进来一个浑身酒气的醉汉。他看了眼里德尔,又看了眼我,最后视线停在我挂在胸前的苦像上。

“让一让,小姐。”他粗声粗气地说,随后又从包里掏出一本《新约》来。我看了眼,应该是俄译本。书是皮面精装,但是已经很破旧了。里德尔推开他坐在我身边,“您可以坐在我的位置上,先生。”他说,“我的妹妹不喜欢和陌生人坐在一起。”

那个醉醺醺的男人仍旧盯着我,当他看见里德尔不耐烦地掏出魔杖时,又像是被吓到一样缩成一团,但是仍然没有离开,固执地在车厢里散发着麦芽酸腐的味道。

里德尔皱着脸,想带我离开。这时,醉汉突然说:“等一等,小姐,拉撒路复活在哪一章?”

车厢的门突然打不开了,我们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也是巫师。

“关于拉撒路复活在哪一章?伯德,找出来。”

他在叫我。

“在第四篇福音里,先生。”我为了离开,只能说。

“请您念出来给我听。”他坐直身体,指着桌子上的那本书说。

“我不认识俄文……”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我只好拿起桌子上的书,依照之前零星的记忆磕磕巴巴地说,“有一个患病的人,名叫拉撒路,住在伯大尼……”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似乎真的在仔细倾听。

“就是马利亚和她的姐姐马大的村庄。患病的拉撒路是她的兄弟。”

“她姊妹两个就打发人去见耶稣说,主阿,你所爱的人病了。耶稣听见就说,这病不至于死,乃是为神的荣耀,叫神的儿子因此得荣耀。耶稣素来爱马大,和她妹子,并拉撒路。”

“……耶稣说了这话,随后对他们说,我们的朋友拉撒路睡了,我去叫醒他。门徒说,主阿,他若睡了,就必好了。耶稣这话是指着他死说的。他们却以为是说照常睡了。耶稣就明明地告诉他们说,拉撒路死了。”

里德尔的脸沉下来,盯着这个醉汉。

“……耶稣到了,就知道拉撒路在坟墓里,已经四天了……有好些犹太人来看马大和马利亚,要为她们的兄弟安慰她们……耶稣说,你兄弟必然复活。马大说,我知道在末日复活的时候,他必复活。”

“耶稣对他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你信这话吗?”

“好了。”醉汉打断我,“伯德,我见过你编织的花环,就摆在烛台下面。”他顿了一下,说,“你可以和我走。”

我盯着他,只觉得好似见过。但是又觉得此人也像是蒙在一团雾气里,变得混沌。

这时候门又打开了,里德尔而将我拽出去。

“那就是一个醉鬼。”他说,“说不定还是个人贩子。”

后来的路途上,我总是觉得他在找机会试图弄丢我,又转头牵着我不想让我跑丢。

当我们赶到小汉格顿的时候,那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我指着墓碑上的名字对里德尔说,“他和你的名字一样。”

里德尔微笑着走进酒吧里,酒馆老板热情地朝他打招呼。

“这是我的妹妹,对,派丽可。”他将我介绍给周围的人。所有人都微笑着,又故作神秘地谈论着前几天发生的大事——关于镇子上里德尔一家的死亡。

我好像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他。不过里德尔没有看我,他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小口喝着老板递给他的带着杂质的酒液。我盯着他杯子里的液体,看着他一点点喝完。

“这里的啤酒是什么味道?”我问。

“和莱丽莎的葡萄酒一样。”他说。

这一次,换我去好奇他餐桌上的东西了。

“她的葡萄酒和巧克力一样,都掺了水。”我抱怨道。

我们离开酒馆,里德尔把我带到一处低矮的屋子。这里已经很破烂了,在屋子的周围有碎裂的墓石,我看见一块完整的石碑上刻着“梅洛普·冈特”的名字。字迹很新,应该就在几天之前。

接着,我惊奇地发现在冈特夫人的墓碑旁边,有一个被掘开的空坟墓。而坟墓边上的墓碑写着的名字和我一模一样,只是姓氏不同:

——派丽可·冈特

我回过头,发现里德尔站在我身后。他突然拽起我的手,将一个雕琢粗糙的指环套在我的手指上。随后拔出魔杖,后退着指着我。

我看着上面黑色的石头,又看向他。

“你要杀我吗?”我问。

这时候的里德尔又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了,他像是犯了热症,又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红着脸——以前只有他急躁生气的时候才这样。

“是了!是了!”他盯着我说,“我给过你机会了。”这句话应当是蛇语,我听见嘶嘶的声音。

我看着他,却没有感觉到恐慌。魔杖被遗落在伯德老宅,这是不可以改变的。

“但是我答应过你,我们要一起来看冈特夫人。”我同样用蛇语说,“这是私人恩怨——如果你想杀我,也应该在完成诺言之后。”

对面的里德尔突然笑起来,他先是将嘴巴抿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随后又克制不住地大笑,直到弯下腰,只要脸上满是湿漉漉的痕迹,“瞧啊,你总是这样。那四天里,我也总是在想,如果我真的把你骗过来,拿魔杖指着你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会生气吗?你会怨恨我吗?还是说就像面对其他人一样,觉得所有人都是不可理解的?”他刻薄地指出:“派丽可,你难道真的觉得自己是圣人吗?”

我一步一步靠近,他蹲在地面上没有阻止我。真奇怪,明明我才是被威胁的那个,但是里德尔却将自己塑造成最悲惨的人。他总是这样,从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尝试问他。

“因为你一直在骗我,派丽可,你是个满嘴谎言的小偷。”他突然拿起魔杖暴怒道,“只有我是被丢下来的,看啊,我们多么相似,但是只有我是被丢下来的。”

“如果你是说冈特夫人,”我斟酌着,“她是你的妈妈对吗?她和那个墓碑上的里德尔生下了你。”

“她也生了你,派丽可,你看,她把我丢到孤儿院,又和人结婚生了你。从来,我就是被丢下来的。”他的语气又变得轻缓,像是回忆什么一样,“在孤儿院里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你被莱丽莎接过来之后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似乎明白他的想法,他认为自己被母亲抛弃之后,母亲又快速和旁人结了婚,生下另外一个孩子。但是,冈特夫人不是我的妈妈呀,莱丽莎告诉我,我的妈妈是一个叫做迪明迦的夫人。

“你在生气。”我说,“你总是在我面前生气。”

里德尔脸上愤怒的表情做到一半,突然停滞了。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说得对。”

看着他像以往一样平静下来,我说:“既然我们是兄妹,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

他看着我好一会,然后又指着那边破旧的屋子,“你知道那里住着谁吗?”

我摇头,他说,“那是我们的舅舅,莫芬·冈特。他本来会和我们的妈妈结婚。”

“那是不对的,”我思考了一下,“莱丽莎说过,这样他们会生下猪尾巴的孩子。”

“冈特家一直都在近亲结婚。”他说,“已经好几代了。”

我盯着他看。他突然问我,“你想过结婚吗?”

我想起马尔福金色的脑袋,又摇摇头。

他又一次将手放在我的头发上,看着我的眼睛。这次换他对着阳光了,我能够看见阳光透过他黑色的瞳孔,像是照着一块暗沉的水晶。

“走吧。”他突然说,“我带你去喝一杯麻瓜的啤酒。”

他像是又不打算杀我了。

“你说过它和莱丽莎的葡萄酒没有区别。”我说。

“那是骗你的,我没喝过莱丽莎的酒。”

酒馆老板将两杯酒放在吧台上,他不在乎我们两个是否已经成年了。里德尔将酒杯旋转,推给我。我盯着里面浑浊的沉淀,又看着黑色的杂质,突然发现墨丘利乌斯盘踞在房梁上。

它露出毒牙。

“当我想要杀你的时候,你害怕吗?”里德尔忽然问。

“我不知道,大概是害怕的。”我说,“但是我总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冒险。有人说,死亡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我没有感受过什么是伟大,也没有冒险过。”我想了一下,“我们现在是在冒险吗?”

“当然了,小修女。”他压低声音,“但是你得跟着我做杀人犯了。”

“我不是修女,我只是为教堂工作,然后获得报酬。”我反驳他的称呼,但是却没有提及他分担出来的罪恶。因为我知道,他所畅想的未来并不存在。

“要说祝酒词吗?”我举起杯子。

“当然,”他装模作样地说,“为了那些长眠地下的。”

“为了您的万寿无疆。”

我看着他喝下酒液,随后痛苦地倒在地面上。酒馆里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直到里德尔用不断抽搐的手臂试图拽出魔杖,我抢过它,随后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再见,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先生。”像是那个冬日的下午,他在无花果树下自我介绍的那般。在最后,我也称呼他的全名。

他已魂归地府。

酒馆爆发出尖叫,随后,一些巫师出现在这里。他们大概是傲罗,还带着一个看上去像个流浪汉一样的男人。

莫芬·冈特。

“走吧,小姐。”为首的傲罗看了眼我的魔杖。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觉得这个回目派丽可看上去佛了就觉得她完全无害。因为派丽可长时间的打压,里德尔也抑郁了。没错,他在经历派丽可无意识的压力训练之后,开始恐惧派丽可指责他脾气差。不得不说,这两人的性格有共同之处,行事手段也十分相似。里德尔纠结着要不要杀派丽可,但是当他流露出杀意时,派丽可就已经决定永绝后患了。

这个世界的里德尔和派丽可同样也是互相的镜子,最后,派丽可在冈特老宅看着阳光下里德尔的瞳孔,觉得它像是一块黑水晶时,先前里德尔在伯德老宅看着阳光下的派丽可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这样,一个被精神打压的里德尔灵魂加上迪明迦尸骨控制的身躯马上就要塑造完成啦。没办法,我觉得伏地魔真的太强了,派丽可推BOSS恐怕有点困难,只能不断给他叠减益BUFF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