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里，一到酉时，这暮鼓就要响了，直至戌时末刻方才停歇，这时各坊坊门便都关闭不许人进出了。

长安城里的宵禁向来严格，若是坊门关闭之后，还有人在大街上游荡，被巡逻的执金吾和武侯抓到了，免不了去府衙大牢关上几天。

只岁除和上元节时才会解除宵禁，允许人们入夜不归。

今日的宴席要到深夜才会散去，如今时辰尚早，百官们兴致正浓，饮酒吃菜，看看歌舞表演，时不时再与身侧相熟的同僚闲话几句，好不快哉。

沈明檀不甚喜欢这样的场合，陪着皇后坐了一会儿便说吃醉了要出去透风。

皇后知她性子，点头允了，叮嘱她莫要吹太久的冷风，乏了便回寝屋休息。

从宴席处离开，喧闹声渐渐远去，夜风凛冽，那几杯酒带来的些微醉意一下就被吹散了。

沈明檀漫无目的地踱步在宫道上，今夜的太极宫到处都挂上了灯笼，照得深深宫墙亮如白昼，不似往日那般漆黑寂寥。

在宫里待了十几年，沈明檀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挑了条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小道，行至一处较高的宫殿时才停下。

凭栏远眺，宫里宫外皆是灯火辉煌热闹至极，隐约间还能听见宫门外小贩们的吆喝叫卖声。

抬眼望去，星子灿烂，孤月皎洁，也不知广寒宫的嫦娥看见人间烟火，是否后悔当初偷了灵药。

冬风瑟瑟，吹得沈明檀眯了眼，却不觉得冻人。

她今日特意多穿了些，挑了件最保暖的狐毛斗篷，此时戴上帽子，手里握着小暖炉，外面套着抄手，又拢在大氅中，着实感受不到几分冷意，就是鼻尖儿被吹得通红。

站了半晌，在沈明檀打算原路返回时，却听见了一道比今夜寒风还冷冽的声音。

“你是何人？”

沈明檀转身，瞧见一个眉目疏冷的绯袍高官。

“儿乃皇后娘娘身边的沈宫令。”沈明檀行礼答道。

“缘何在此？”那绯袍高官又问。

沈明檀答：“不胜酒力，出来吹吹风。”

那绯袍高官顿了一瞬，约摸是没想到会有人在寒冬腊月时节跑来此高处吹风找虐。

“可有凭证？”

凭证？

糟糕！她出来得急，什么都没拿，只顾着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了。

绯袍高官见她不答话，眉眼间的神色倒是无甚变化，只用那清凌凌的目光瞧着，无端就叫人生出几分压迫感来。

正当沈明檀思考该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时，少女悦耳的询问声由远及近。

“阿檀，你在此处吗？”

“诶，阿棠，我在这里。”沈明檀赶紧应声，心道，救星来了。

“我就知道你在此处。”

周念棠闻声而来，却看见一个绯袍郎君背身而立。

本朝能穿绯袍的只有四品往上的官员，心中担忧沈明檀被人欺负，脚下步伐加快。

走近一看，周念棠一怔，旋即问道：“谢少卿怎的在此？”

此时人们称呼朝中某位官员时，并不叫某某大人，而是以姓和官职来称呼，‘大人’乃是父母的专称。

若是有哪个不晓事的称别人为‘大人’，怕是要被自家耶娘打断腿。

谢少卿看向周念棠的目光有些锐利，淡淡开口：“大理寺今夜协助北衙护卫宫中安全。”

“原是如此，那我姊妹二人便不打扰谢少卿巡视了，告辞。”周念棠微微颔首，拉着沈明檀转身离去。

路过谢少卿身边时，沈明檀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微行了个礼，差点没跟上周念棠的脚步，被她拉得一趄趔。

“阿棠，你慢点，走这般快作甚？”

“我饿了，赶紧回庖房给我做吃的。”

“你在宴席上没吃东西吗？”

“我……”

女郎们的说话声愈来愈小，被风一吹，散在各处，更是听不真切了。

谢霁玄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目光沉沉，薄唇轻抿，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宫殿深处，才拾级而下。

“阿棠，你刚刚是怎的了？”远离那处高殿后，沈明檀慢下脚步，扯了扯周念棠的手腕，柔声问道。

周念棠虽是长公主之女，却无半点骄纵之气，平日里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沈明檀还是第一次见她对人这般态度的。

周念棠杏眸微睁：“阿檀你竟不知道他？”

沈明檀摇头：“不知。”

周念棠一想，也是，阿檀自小长在宫里，外头的事若无人说与她听，她自是不知晓的，自己更是不会与她说这谢少卿的事。

“他啊，心狠手辣，为向上爬不择手段，总之是个冷血薄情之人，阿檀你可得离他远些。”

说起那谢少卿，周念棠就冷了脸色，眼中带了几分嫌恶。

沈明檀想起那谢少卿一身绯袍，衬得眉眼隽秀，眸中一片清冷，半点儿不似周念棠口中所说之人。

没听见沈明檀应和自己的话，周念棠摇了摇她的手臂：“阿檀，你听见没有？”

沈明檀叫她晃得头晕，连忙应道：“听见了听见了，离那谢少卿远些。”

得了她的保证，周念棠又高兴起来，问道：“阿檀你待会儿要做什么吃食？”

沈明檀无奈一笑，十七八岁的女郎还一副小孩子脾气，刚刚还在说别人讨厌，转头又惦记起吃食来。

“先去庖房瞧瞧还有什么食材。”

“那你走快些，别叫他们把好食材霍霍光了。”

沈明檀几乎是被周念棠半拖半拽到立政殿的，大冷的天，她硬是闹出一身汗。

两人到了立政殿，沈明檀让她先去换身衣裳，别叫冷风一吹染了风寒。

周念棠本想跟着她去庖房看她做吃食的，瞅她的神色似有不虞，怕惹恼人没得东西吃，这才跟着宫人不情不愿地换衣裳去了。

粘人精不在身旁，耳边清净不少，沈明檀也松了口气，往庖房行去。

“沈宫令。”

“沈宫令你怎么来了？”

“阿彦，赶紧舀碗热汤来。”

庖房的众人见到沈明檀都很惊喜，一声声的‘沈宫令’也叫她眼睛有些发热，被人惦记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无事，我来做点吃食，你们自去忙自己的。”

沈明檀接过热汤喝了一口，解开斗篷，系上襻膊，眼睛在庖房里巡视了一圈，视线停在一盘鸡脯肉上。

那个叫做‘阿彦’的宫人被指来给她打下手，此时见她目光看向左前方的一盘肉，赶紧走过去端来。

“沈宫令，可是要这鸡脯肉？”

“嗯，再与我取些鸡子、面粉、盐、酱、胡椒和葱姜来。”沈明檀吩咐道。

“诺。”阿彦在庖房也待了好几年，知晓东西都放在何处，很快就备齐沈明檀要的东西。

时辰不早了，沈明檀也不打算做什么复杂的吃食，刚好看见还剩些许鸡脯肉，便准备炸个鸡排。

庖房里的鸡脯肉是处理好的，剔骨去皮，血水也洗干净了。

先将鸡脯肉剖成两半，用刀背轻轻捶打鸡脯肉两面，使肉质变得松软，撒上盐，细细涂抹均匀，再加胡椒粉、酱、料酒和葱段姜丝，抓匀后腌制一刻钟。

等肉腌制的时间，沈明檀又去备其它东西，鸡子打散，调好淀粉放置一旁。

待肉腌好后，抖掉葱段姜丝，放入蛋液里浸一下，再裹上淀粉，用长木筷夹到七成热的油锅中炸。

裹匀淀粉的鸡排下入油锅时，“刺啦”一声，香气也随之被激发出来，庖房里的众人闻着味道，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忍不住往香味的源头看去。

鸡排周围的油冒出许多小泡，“滋滋”声不绝，沈明檀不时将鸡排翻面，待锅中鸡排炸至金黄色时，赶紧夹出，又马上放下另一块……

一盘鸡排炸好，沈明檀取出两块，切成细条，撒上一层料粉，这才装进食盒。

“给皇上和皇后娘娘送些过去，剩下的你们便分了罢。”沈明檀对庖房众人说道。

“诺。”听到这话，庖房众人脸上满是高兴，虽说剩下的吃食不多，每人只能分上小小的一块，但能尝个味儿也是好的。

沈明檀净过手，由宫人给她系上斗篷，带着两个提着食盒的送膳宫人往立政殿走去。

吃油炸食品怎能不喝饮料，这年头没有啤酒可乐，但果饮浆水还是有的，冬日里庖房常备枸杞饮，只需让人舀上一壶即可。

庖房距离立政殿不远，没两步就到了，在门口踱步张望的周念棠见到她，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儿。

“阿檀，怎的这样慢？”

沈明檀白了她一眼，没接话，径直往殿内走。

自己去庖房至多两刻钟，这小女郎竟还埋怨她慢，合该让她多饿一会儿。

“哎呀，好阿檀，我错了，这不是想你想得紧嘛，不然人家也不会眼巴巴地去门口等着，吹那许久的冷风。”

周念棠见人不理她，知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挨过去撒娇卖痴。

“我看你是想吃食想得紧吧！”沈明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咳，都想都想。”周念棠摸摸鼻子，讨好一笑。

沈明檀懒得跟她计较，取出切成条的鸡排和浆饮摆上。

食盒打开的瞬间，周念棠就嗅到了一股极香的味道，眼睛更是黏在了那盘鸡条上。

“阿檀，这是什么吃食？”

“香酥鸡条，尝尝看，怎么样？”

周念棠拿玉筷夹起一块细长的鸡条，“咔吱”一声，舌头一卷，酥脆的外壳被牙齿咬开，露出里面嫩生生的鸡肉来，嚼两下还有肉汁在唇齿间爆出。

外壳上沾染的香料有些许辛辣味，内里的鸡肉细品之下还有丝丝葱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好吃！”

周念棠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还是沈明檀怕她积食按住了她的筷子。

“喝点饮子，不许再吃。”

盘子里还剩下一小半，周念棠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才忍痛赏给身边的宫人，让她们分食。

吃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停下才觉口干，周念棠端起沈明檀给她倒的一杯饮子，浅浅啜饮。

入口清冽，划过喉间带来丝丝凉意，爽口极了。

“这是枸杞饮罢？”

“嗯，解渴甚好。”

枸杞饮乃是用十几种中药辅以枸杞熬制而成，口感微苦，但里面放了薄荷和金银花，极为清冽爽口，是解渴佳饮。

吃饱喝足，周念棠神色间染上几分困倦，喃喃道：“阿檀，今夜你去我府上罢，我们睡一屋，好好说说话。”

“好。”

皇后本想让她今夜宿在宫中，明日用过朝食再出宫，此时听周念棠这样说，想起两人许久不见，也该叙叙旧，便答应了。

于是沈明檀便差人去给皇后报个了信，得到皇后的允准，两人才坐着马车往宫外行去。

马车在长乐门前被人叫停，今夜宫中设宴，戒备森严，负责看守宫门的侍卫例行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香酥鸡排、枸杞饮均来自百度

鸡子：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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