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至庖屋，沈明檀站在门口，指着屋里的东西说道：“庖房里的东西，陆娘子尽可取用。”
“好。”陆莺轻声应道。
沈明檀没进去，而是搬了把高背椅子来，坐在庖屋门口看陆莺忙碌。
这陆娘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手上却有一把子力气，灶上的铁锅单手就能提起来，嗯，看来有家学渊源之说不是空话。
不是从小练习，一个瘦弱的女郎不可能拎起这样重的铁锅。
又见她取面和面，手法娴熟，刀工也不错，切出来的肉和菜蔬大小均匀，案板上“咚咚咚”的声音极有节奏感。
随着“滋啦”声响起，饭菜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沈明檀闻着味道，暗自点头，不错，“香”已具备，就看“色”和“味”如何了。
不多时，庖屋里的“滋啦”声渐歇，陆莺舀水洗净铁锅，这才将饭食放入托盘中，往外走来。
沈明檀朝外面抬抬下巴：“端去大堂罢。”
陆莺“嗯”了一声，没多说话，继续往外走，沈明檀也起身跟了出去。
两人之间就隔了半步，沈明檀比陆莺高半个头，轻而易举就能瞧见托盘里的吃食。
一样饼子，两样清炒菜蔬。
这陆娘子对自己的厨艺倒是自信，菜蔬想要做出好味道，可比肉食难多了。看来今日来应聘的这位陆娘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说不得她就能招到合心意的第一个员工了。
“沈娘子，这是‘香河肉饼’，这是油盐炒枸杞芽，这道是凉拌马兰头。”陆莺摆好吃食后并未坐下，而是为沈明檀一一介绍自己做的吃食。
沈明檀没急着动筷子，先认真看了看桌上的这三道菜，香河肉饼的表皮呈金黄色，里面是酱红色的肉馅儿，一层饼皮一层馅儿，切成了三角形，便于取食。
另外两道菜蔬，在锅中炒过之后并未失其色，依旧青绿，不见泛黄，只看着便能想象入口后的脆嫩口感。
沈明檀先夹了一块香河肉饼，外层的饼皮微硬，内里的肉馅儿和饼皮却暄软，葱香、肉香、油脂香，混合着饼香，叫人胃口大开。
吃过一块饼，口中有点腻，遂夹了一筷子枸杞芽，入口脆嫩，舌尖尝到丝丝清苦之味，一下便化解了油脂的腻味感，清苦之后便是悠长的回甘之感。
马兰头则是切碎后拌以麻油、香醋，加了少许盐，清爽醒脾，是一道极好的开胃小食。
几道菜都尝过之后，沈明檀放下筷子，拿布巾拭过嘴之后，才道：“陆娘子不愧是有家学渊源之人，炊饼味美，菜蔬爽口，我是很满意的，不知陆娘子意下如何？”
陆莺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忙道：“沈娘子不嫌弃就行，我是极愿意的。”
“好，先吃饭罢，填饱肚子之后再谈。”沈明檀示意陆莺坐下，一起用食。
“诶，好。”陆莺没有推辞，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吃过午食，陆莺抢着收拾，沈明檀想着自己以后是要给她发薪水的，要是拦着不让人做事，说不得人心里还不安稳，索性随她去。
收拾妥当之后，两人坐在一处，开始谈论聘用之事。
“外头的招聘启示你看过罢？”沈明檀问道。
陆莺：“看过。”
“嗯，每月工钱两百文，这是初定的工钱。但是你厨艺好，再给你加一百文，店里的杂事你也得帮着做，怎么样？”
“好，我没问题。”陆莺一口应下。
沈明檀露出满意的笑，去柜台那边拿出纸笔：“行，那我们就立个契约罢。”
签完雇佣合同，沈明檀提前打烊，打算带陆莺去买些生活用品，先把人安顿好。
陆莺有些惶恐：“沈娘子，不碍事的，晚上予我间屋子睡觉就行，怎么能耽误店里的生意呢。”
沈明檀锁上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无妨，反正也没什么生意，走罢。如今天还冷着，你就这点东西，我也没有多余的棉被分给你，若不去买，晚上怎么睡？”
这话陆莺无法反驳，只得跟着人走了。来的第一天不是做活，而是东家给她买东西，还会温声细语与她说话，询问她的喜好，让她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
自从有了陆莺，沈明檀便当起了甩手掌柜，食店的一应事务全由陆莺负责，她每日只需要坐在柜台边发呆，到点儿吃饭，连给慈幼院和那群乞儿送饭的活儿都被陆莺包了。
什么事都不做，到底无聊，沈明檀便趁着店里生意冷清，打算教陆莺做菜。
这日，她们俩在后院的庖屋吊汤，却忽闻前头大堂传来询问声。
“店家可在？”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忙净了手，往外走去。
“在，不知郎君有何事？”
沈明檀走到大堂，看见一个年轻的郎君立在一副字画前，双手负在身后，身披大氅，里着青衣，脚踩皮靴，一看就是有钱人。
那郎君听见应答声，偏头一笑：“来食店还有何事？女郎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许久没有生意，沈明檀几乎忘了自己开的是个食店，一时间有点尴尬。
陆莺端来一杯热茶，及时替她解了围：“郎君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那郎君接过热茶，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沈明檀收起尴尬的情绪，拿起柜台边自己写的菜谱，过去询问食店开张以来的第一位食客要吃什么。
“这是本店的吃食，郎君看看要吃些什么？”沈明檀将菜谱放到那郎君面前，询问道。
菜谱上不仅有菜名，还简单画了每道菜的样子，沈明檀特意买了颜料回来，给每道菜都细致地上了色，看上去不说栩栩如生，也是相差无几。
那郎君接过菜谱，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只是低着头，沈明檀并未瞧见。
这人姓徐，名景衍，乃吏部侍郎之子，母亲是平阳侯之女，生在权贵之家，自小喜好美食，又是家中幼子，极其受宠，遍寻好庖厨为他烹饪美食，故而养出了一条极挑剔的舌头。
因着爱吃、会吃，在长安颇负盛名，人称“百味先生”。
寻到美味的吃食，还会写评语，但凡得了他评语的食店，生意都非常兴隆，所以长安城的这些食店掌柜都想请他来自家店里用食，最好再写一篇夸他们的文章，让他们出出名，为此不惜千金邀请。
只可惜，他不缺钱也不缺名，背景还硬，无人敢强迫，只有吃到令他觉得美味的吃食，才会研墨提笔。
徐景衍看了一会儿，发现菜谱上的吃食他都不曾听说过，倒是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来一份糖醋排骨、椒盐虾仁、香煎豆腐和拌三丝。”徐景衍点了几样看起来最赏心悦目的菜。
“郎君稍等。”沈明檀记下他点的菜，收回菜谱后才离去。
她们店里如今就这一份菜谱，费了她好大的劲儿才弄出来，可不能丢了。
这是店里的第一位食客，沈明檀打算亲自动手，那位郎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舌头必然很刁，陆莺如今的厨艺还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客人。
两人回到庖屋开始忙碌，留在大堂之中的徐景衍也没闲着，起身开始端详大堂墙壁上挂着的字画。
他来这一趟本是为了还人情，从未想过能吃到什么美味的吃食，不曾想进店之后倒叫他生出了几分惊讶之感。
匾额上的“沈记”二字古拙中带着几分锐气，虽比不上名家之手，却也有两分风骨，不知是谁写的。
墙壁上挂的字画也颇有意趣，不是梅兰竹菊，而是小儿扑蝶、小儿摘菜和一些围炉用食的景象，让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看过这些画之后，徐景衍对这家店的吃食生出淡淡的期待之感，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希望那位沈娘子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若能叫他满意，她这冷清的食店怕是马上就要被人踏破门槛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隐有传言，说是东市开了家新的食店，里面的吃食新奇又味美，只要吃过一次就会念念不忘，再也吃不下别家店的。
有人不信，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觉得传言夸张，亦有人好奇，打算寻一二好友去尝尝鲜，毕竟长安城已经许久没有新东西了，试一试又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