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说完就甩袖离开了净墟殿。

云霄能够察觉出他最后的话声中的情绪，那句“可敢让他庇护”似乎还夹杂着道不明的怨愤——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通天。

或许截阐两位教主的争端与此有关？或许元始对待她的异常也包含其中？

然而云霄此刻却并没有顺着去挖掘他的心境，只因她所有的情感都已被“去紫霄宫见师尊”这一念想填满。

起身，穿衣，她敞开神念，动作迅速。唯恐自己慢了些那位喜怒不定的二师伯就会改变主意。

出得净墟殿，不见元始，灵视中却有一只异兽，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九色鹿，向云霄走来。

“那女仙——”

异兽开口吐出人言，唤云霄，

“老爷就是让你到本大爷背上坐？”

云霄微愣，见那异兽足踏祥云，麟头豸尾体如龙，长得是怪模怪样，然不减其神俊。九色鹿亦步亦趋地跟在它屁股后面，就像个小弟。

她从回忆里找出这异兽的微末印象，迟疑道，

“你是姜子牙的坐骑四不像？”

“是借的！”

四不像强调，把脖颈高扬，“本大爷可是始麒麟之子，圣人老爷的坐骑。”

九色鹿“呦呦”点头，看四不像的眼里充满了羡慕，可见其血脉的不凡。

听到始麒麟，云霄便想起白鹤童子跟她炫耀过，说关押了她七年的麒麟崖原是三族时期的始麒麟托孤后所化。

龙凤麒麟三族族长打碎洪荒，罪孽深重，殃及后辈。所以祖龙九子，没有一个是真龙。元凤诞下的是孔雀和大鹏。想来始麒麟求元始庇护的就是这四不像了。

四不像催她，“不要磨蹭了，快点到本大爷背上来，咱们要走了。”

“走？”

四不像点头道，“老爷说让本大爷载你出三十三天的混沌，他过会儿便至。”

原来这坐骑是为她准备的……

紫霄宫在三十三天外的混沌中，大罗金仙掌握跨越虚空之力后才初步具备了在混沌行走的能力。云霄自己也能走，但她本体不够强悍又没有法宝护体，面对混沌中的罡风会很吃力，四不像是祖麒麟血脉倒是不惧。

想到是要去见师尊，云霄不再迟疑，坐到四不像背上，把顶上角一拍。便听得铃声响亮，从四不像的角上射出一道红光。

在九色鹿羡慕向往的注视中，四不像足踏祥云，奔向红光尽头而去。铃铛声响得清脆，眨眼间周遭的环境已从玉京山变成混沌中。

没有灵气，没有颜色，没有声音，地水火风未开，即为混沌。

她起念觉得混沌是灰色，当即失去灰色的概念。起念觉得混沌是白色，当即失去白色的概念。

罡风从每一个角度冲刷云霄的神识，让她不得不将神识收拢到近身处。在这无色亦无声的环境中，唯有四不像头顶激射而出的红光和铃铛声清脆响亮，驱散了混沌带来的不安。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四不像的声音响起，“小仙子，你可得坐稳了，要是自己摔下去，别怪本大爷没好好载你。”

“我知晓，多谢四不像道友。”

“不谢不谢，本大爷谢你。要不是你，老爷去紫霄宫肯定不需要用我。整天待在园子里可把本大爷憋坏了，铃铛声都跑不响……

你听到铃铛声没？这可是当初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仙专门给本大爷炼制的，不过本大爷记不起她是谁了……你要是不瞎，应该也挺漂亮的……”

元始天尊是个极其喜静少言的性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童儿、坐骑话都特别多。也不需要云霄插话，跑一路就讲了一路。

混沌无边无际，不知过了多久，四不像蓦然消声，低头停步，恭恭敬敬喊，“老爷。”

元始来了。

云霄尚未跟着做出什么反应，背后就多了个不可描述的恐怖存在。吓得她一个激灵，险些没从四不像背上摔下去。

“坐都不会坐了？”

一只大手稳稳钳住她的腰身，佐她坐稳，随之响起的却是圣人冷漠中带着不悦的斥声。

不等云霄开口，元始淡淡道了声，“继续走”。

之前停下来的四不像就沉默地跑了起来，不再多话，唯那清脆的铃铛声有节奏地响个不停。

他抽回了手，但依旧坐在她身后。

云霄浑身紧绷，尽可能地前倾倒。然身体跟着四不像奔跑的姿态晃动，但往后一点，便少不得会碰到身后的存在。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铃声清脆响亮，催魂夺命，响个不停。通往紫霄宫的路未免太遥远。

圣人不发一言，清冽的雪松香幽幽萦绕，四不像宽阔的后背突然变窄了。

这次挨到的是他的腿，还是胸膛？又冷又硬……总之是不该碰，不能想。

那要想什么呢？

想师尊！

云霄豁然开朗。这个称呼与“二师伯”所代表的危险与压迫感相反，仅是在心中默念仿佛就能带给她无限的勇气和安全感。

通天教主是她有意识起看到的第一个人。

那一袭红衣耀目，星眸含笑，比东海火烧云的朝霞还要灿烂。拍拍她说，

“小云儿醒了，我是你师尊。”

一句话，万年师徒情。

她前尘尽忘，是先知有师尊，然后才知有妹妹义兄。

只因化形时受了重创，云霄刚到碧游宫时很是虚弱，情绪恹恹，提不起劲。通天便给他们放假，让琼霄碧霄等女仙领着她到处游玩。

本想让她也活泼一些，结果几个跳脱爱惹事的师妹反而把她性子磨的愈发安静温柔，习惯了给妹妹收拾烂摊子。

以至于通天教主直呼失策，取消了他们的假期，统统抓回金鳌岛上课。

上课自然要布置作业。两个妹妹跟着金灵龟灵她们贪玩搞事，快到交作业的时候，又集体来求云霄帮忙。最夸张的一次云霄梳理了八种不同思路的阵道纲要，金仙之躯累的倒头就睡。

一睡三天三夜，不记得做了哪些怪梦。

醒来才知通天教主大怒，把那七个累着云霄的弟子挨个吊着打了一顿。

待云霄醒来去求情，方被通天拉着反复告诫，“你化形时损伤了根基，神魂受创，比旁人更容易被心魔影响，以后万不可再累着自己。”

又说，“女孩子家凶恶点好，千万别让人家欺负了。受了委屈就打回去，打不过的，为师替你做主。”

大许就是她化形时损伤根基的缘由，通天一直以没能及时出手救下她为由对她格外偏宠。

后来不仅赐下混元金斗，帮她完善了九曲黄河大阵，还把距离金鳌岛最近的三仙岛给她和妹妹做洞府。

通天收徒不像元始那样看跟脚，看样貌。只要有一颗向道之心，有缘前来东海听道者，皆为截教弟子。所以门下根性良莠不齐，看外貌多的是些奇形怪状的。

犹记得截教女弟子们一次闲着无聊，私下里评比教中俊俏的男仙。

有的点了修为高深的大师兄多宝道人和赵公明，有的提了个后进的半人半妖的狐族师弟，也有的说截教就没有好看的男仙。

结果大师姐金灵圣母直接来了一句，“论修为论样貌，最俊俏的那必须是师尊啊！”

大家深以为然。

可是老师是圣人，圣人能叫仙吗？

纠结什么，反正师尊也不会介意，写上！把他们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师尊写上榜首！

这个结果公布出来，自然还是传入了通天耳朵里。

圣人听了大笑，表示你们说得没错，他就是最俊的，他就是男仙标杆！

不仅没责怪她们，还兴致勃勃地参加了最后的评选大典，穿着大红骚包的衣裳跟教中男仙们传授穿衣服宠徒弟经验。赢得满堂喝彩。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截教上上下下掀起一阵红衣风潮，连洪荒其他的修士也受到影响。大师兄多宝道人还收了个女弟子火灵圣母，准备身体力行学师尊宠徒弟。

那些日子啊……

那样单纯热闹的日子，怎就一去不返了呢？

“停下。”

圣人的声音打断了云霄的回忆。

到了吗？她展开神念。

紫霄宫名为宫殿，实则是道祖在混沌中开辟的另一处空间。故而云霄的神念中四不像不是停在恢宏的宫门外，而是一个漩涡状的虚空裂缝前。

才看了一眼，元始便像是不耐烦一般冷冷道，

“不想死就把你的神念收好。”

云霄一惊，下意识把神念全都收拢。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才听到元始天尊微微缓和了语气说，“紫霄宫不同于别处，为礼敬道祖，便是本尊入内亦不可轻易放出神念，动用法力。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圣人都不能在紫霄宫用神念和法力，她自然也不能。只是——

云霄略有迟疑，不待想出自己目不能视要如何自处，一只大手便如之前扶她时那样稳稳托在了她的后腰。

她呼吸微窒，后腰命门的地方被抚按，就像猫儿被刺激了尾巴尖，整个后背发紧发麻。

欲要躲避，元始天尊冷淡威严的声音却响在耳畔。

“再耽误本尊的时间，你就不必进去了。”

他语气极为不耐，只听得此一句，云霄瞬间不敢动弹。

是了，她目不能视，紫霄宫又不能动用神念和法力，难不成要等她慢慢摸着进去？以元始的脾气，愿意带她一把恐怕已是意外之喜。还能轮得到她矫情什么。

遂乖顺的垂下头，将自己完全托付于圣人，柔声道，“弟子多谢二师伯。”

元始淡淡“嗯”了声，手臂往前一展，带着她从四不像背上下来。

他并未把她揽入怀中，仅一只手搭在她腰间，半推着把控她前进的方向。如此不疏不近，倒与他那冷淡的态度相趁，也让云霄能够坦然一些。

脚下没有落到实处，而是空荡荡的混沌虚无。她身子晃了晃，感到后腰的手微微使劲，方才站稳身形。

顺势往前迈出几步，云霄只觉得灵风扑面，异香迭荡。便知是进了紫霄宫。

想到师尊就在这里，她不自觉快了两步。随后就被死死掐住了腰身，不得寸进。

他斥她，“安分些。”

那语声威严森冷，透着不悦。

“……是。”

云霄不敢再妄动，安安分分地被他半推着走了一会儿，听得元始道，“吾进去拜见道祖，你在此等候片刻，不要乱动。”

她乖巧应下，待元始一松开手，她就感到沉重的压迫感，好像有座山压在头顶。类似于面对元始之时，又比在玉虚宫里更加宏大和无情。

是天威吗？

云霄心中惴惴，即将见到师尊的喜悦在这陌生又无助的环境中都减退了些。

依赖于黑暗中悄然涌生，当她第七次去想元始几时回来的时候，那熟悉的脚步声终于不疾不徐地向她迈进。

“二师伯？”她唤。

“嗯。”

脚步声蓦然加快了一分，元始的手臂勾住她的腰身，语气缓和，“走吧。”

“是！”

她答的雀跃，这雀跃似乎也不完全是因为要见到师尊。

元始走得比之前要慢一些，好像是特意照顾着她一样。过了一会儿还开口提醒，“有台阶。”

身后的力度紧了紧，托着她抬腿迈上台阶。

看不见的路莫名变得好走了，好似寂静黑暗里独一的绳，指路的灯，把她跟本该敌视的圣人连在一起，衍生出无形的默契。

然而随着一道沉重的殿门被推开的声音，也宣告了那短暂默契的结束。

“嗡——”

门推开了，里面的人却久久无声。

元始没有任何异样，如方才那般紧扣住她的腰，提醒她，“有门槛，莫急。”

她怎么能不急？那门槛后面，是师尊吗？若师尊在此，为何看到她也不说话？

身边的元始冷嗤了声，低沉的嗓音在云霄耳畔响起，却似挑衅，“通天，你不肯见为兄，也不想见你徒儿吗？”

“啪嗒——”

原本对外界动静无动于衷的通天教主抬了抬眼，手中笔霎时落下。

“小云儿？”

作者有话要说：教主出场排面，这张评论发二十个小红包！！预计距离车车还有三张～虽然我爱极了教主，不过这里是纯纯粹粹师徒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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