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戒备(1 / 1)

这座寺庙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阶上尽长苍苔,墙上也遍布青藓,大开的木门被风一吹便传来吱嘎吱嘎的响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塌下来。

庙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只是那两颗本该镶金的眼珠却被盗贼挖去,空白的眼眶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来客,莫名有些瘆人。胖乎乎的佛脸上也被恶意划花了彩漆,显得那个笑脸十足诡谲。

天韶国最是忌讳这种对佛像不敬的行为,寻常百姓见了都要上报地方官派人过来修葺,由此可见这座寺庙的确人迹罕至,荒废已久。

到底是这几年公主府风平浪静,反叫整日招猫逗狗的宿一宿二的胆子得不到锻炼。两个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见比他们还要小几岁的盛婳毫不犹豫地提裙而入,丝毫没有一点来到如此阴森的陌生环境里的恐惧,他们也便硬着头皮跟进去了。

寺内无人清扫,蒲团不知被吹飞到何处,只剩下一个又脏又旧的供桌铺着一块布满污渍的黄布,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一踏上去便尘土飞扬。

“他就在佛像的后面。”

其实不用系统提示,盛婳也能顺着地上不甚明显的、仿佛被人刻意掩盖过的血迹找到祁歇。

她撩开殿内挂着的纱幔,绕过去,就着昏暗的光线,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倚墙而坐、阖目而眠的少年,一身利于隐匿的黑衣,扎着利落的高马尾,仿佛要就此消融于黑暗中,腰间别着一把刻着兽面纹的长剑。

他面巾未褪,仅露出来的一双眉眼却是秾丽非常,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凌厉立体的轮廓更添一分英气,隐约可以窥见日后俊秀非凡的风姿。

只是他鬓角沾着血色,腿部也受了伤,姿态别扭,鲜血滩在他腿下,已近干涸。少年剑眉微蹙,似乎在梦中也不大安稳。

紧跟在盛婳身后的宿一宿二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刀柄上,警觉地望着这个看上去已经很虚弱的神秘少年:

“公……”

“嘘。”

盛婳让他们噤声。

不知为何,眼前的血色、稚嫩的眉眼莫名与上一世他抱着她坠崖之后的场景渐渐重合。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蹲下来观察他。

祁歇的声息已经微弱得让人难以察觉,但好在还有生命体征。

也是,都成天命之子了,这一世肯定要比上辈子活得长久的。盛婳分神想道。

“宿主放心,他这是因为失血过多才导致的昏迷。”

系统扫描过后给出了答案:“他把伤口处理得太简陋了,现在需要给他重新止血包扎才能移动他。”

盛婳于是转过头,刚想让擅长医术的宿二过来给祁歇处理伤口,却见不远处的二人像是看见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

接着,一抹属于利刃的冰凉便架在了她细嫩的脖颈上。

他的剑一向出鞘无声。

她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身后冰冷的、如视死物般的眼神。

盛婳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产生什么不合时宜的情绪,但她就是莫名想笑,笑他猫儿一样的敏锐,笑自己早已抛诸九霄云外的戒备心。

重来一世,她差点忘了,他不是上辈子那个对她掏心掏肺、甘愿为她付出生命的祁歇。哪怕现在还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杀手,他也有着鹰隼一般出色的五感和反应能力。有人靠近,他怎么会不知道?

也许在他们踏入这间寺庙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了。

还是她大意了。

盛婳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此时处于戒备状态的他一个字都不会信。只能用眼神稳住对面不掩焦急的两个人,示意他们别过来。

时隔多年,她竟还记得祁歇那不允许任何陌生人靠近的臭毛病,如今仅仅只是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没有下一步动作已经是手下留情,那两个人要是再过来,她的脖子必定会被利剑划破留下一道血线。

他与她间隔不到一尺。其实如果她不是来救他的,这会儿她大可以把手用力按在他鲜血淋漓的大腿上,让他吃痛松开。

但盛婳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加重他的伤势的。

倏然间灵光一闪,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渐渐成型。

她记得他怕痒。

一旦叫人挠到了痒处,便握不住任何东西,包括剑。

想到这个软肋,盛婳于是装作一个弱质纤纤的大小姐被这变故吓到,毫无形象似地跌坐在地,稍微避开了那道剑刃,而手侧刚好是他的腰际。

这里没受伤。

她伸出手指,隔着春日轻薄的衣物轻轻挠了挠。

少年反应极大地颤了一下,长剑坠地的同时他也猛地侧过身,却不小心拉扯到了腿上的伤口。

盛婳听到一声极轻的闷哼,像捕捉到一丝漂浮在空中的絮雨。

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不怕痛?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反应这么大,刚才就试着谈判一下了。

而趁着这个间隙,宿一宿二也立马抓紧机会上前,一脚踢开少年的剑。

他们年岁要稍长许多,身材也比祁歇高大不少,很快就制住了他。

盛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裙角沾染上了一丝血迹,她没管,只是看着地上被摁住还在奋力挣扎的少年:

“别动了,一动血流得更多,力气也消失得更快。”

少年果真不动了,面巾在刚刚的挣扎中掉落,露出一张隽秀非常的苍白面容,鼻若孤峰,鬓若刀裁,只是全身上下瘦得出奇,看上去还没二两肉。

那双漂亮的凤眸正冷冰冰地盯着盛婳,仿佛要用眼神杀死她这个图谋不轨的恶人。

盛婳却觉得他这副倔强的神态很像一只明明已经半死不活却还要虚张声势的小兽,跟上辈子她记忆中那个古井无波的祁歇大不相同,不由得心下一软,安慰道: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她掸掸衣袖,吩咐宿二:

“给他看看腿上的伤吧,动作快些。”

说着,盛婳朝外张望了一眼,虽然系统说落星阁的杀手不会那么快赶到,但这种箭在弦上的感觉还是令盛婳有些许不安。

宿二提着医箱欲言又止,即便不理解公主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救一个明显不熟的少年,他还是蹲下来为祁歇检查起了伤势。

片刻后,祁歇小腿上的伤口附近被剪去了多余的布料,露出一条狰狞且狭长的伤疤,其势深可见骨,边缘血肉翻绽,仍在往外渗血,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拖着受伤如此严重的一条腿暂时躲过了落星阁的追杀。

盛婳只看了一眼,便于心不忍地转移了视线:

“宿一,去马车上把担架搬过来。”

“……是。”

宿一犹豫着放开了钳制祁歇的手。离开之前,他特地在转角处静候了一会儿,发现那个少年并没有暴起的迹象,便速速离开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嘀咕:

怎么公主这么放心这个人,好像一点都不怕他会伤害她。

祁歇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被摆弄的腿,仿佛生怕一错神就会被人下毒手。

毕竟对待的不是自家主子,祁歇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宿二便没怎么注意手下的力度。

而祁歇即使疼得拳头紧攥,额角渗出薄汗,却再也没有从唇缝间挤出一声痛吟。

盛婳心道:年纪不小,倒还挺能忍。

白昼昏黄,余晖渐退,月牙悄悄挂上了淡蓝色的天际。

郊外风大,尤其在这种四面漏风的破败庙宇里,仿佛连地砖缝隙都渗出了阴冷的气息。

盛婳刚好面对祁歇站在风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祁歇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从自己的伤口移到视野前方那角颤动的裙袂。

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布料那么干净、那么明亮,明明与这方冷僻的天地格格不入,此时却沾上了血与灰。

他垂下眼眸,开始推测这群人的来历。

有仆从,有马车,谈吐利落,着装不俗,应该是来自大户人家。从那侍卫随身携带的药箱和马车上的担架来看,应是有备而来。

只是……

祁歇低头,俊俏脸庞隐在阴影中,面色古怪。

在这女子靠近之时,他似乎听到她与一个神秘之人交谈,但睁开眼睛,却发现身前只有她一人,而那时她的侍从离得有些距离,根本不是那道声音的主人。

是他听错了吗?可是那么长的一段话,还有“宿主”这个从未听过的怪异称呼,总不可能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罢?

而且这女子吩咐“动作快些”,就好像她知道他身后有人在追杀他,莫非也是那道声音告诉她的?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宿二便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宿一也拿着担架靠近,暂时打断了他的思路。

两个侍卫吭哧吭哧将祁歇抬上了马车,一行人也正式启程离开了这座阴风阵阵的庙宇。

天色渐晚,月色愈浓,为了赶在宵禁之前进城,车夫加快了脚程,颠簸的路面让马车也行驶得磕磕绊绊。

盛婳把唯一宽敞的位置让给了伤号,自己则坐在狭窄的座位上,扶着车厢才不至于让自己东倒西歪。

好在她白天睡得够久,这会儿倒也不是很困。

虽然马车摇摇晃晃,但祁歇兴许是累极,在最开始警惕地盯了一会儿盛婳,没发现她除看书以外的动作之后,终于还是渐渐昏睡过去。

察觉到祁歇终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盛婳放下书,轻叹了一声:

这小屁孩的戒备心真不是一般的重。

这么颠簸的路程,她怎么可能看得进书。还不是因为如果自己不找点事做,到时候他肯定以为她在想什么阴谋诡计亦或是憋着什么坏水,便又要竖起身上的尖刺一直盯着她,片刻也不肯休息了。

或许是因为多活了几十年,盛婳看待这个时候尚有些青涩的祁歇就像看着比自己小一个辈分的弟弟,下意识地想迁就他。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窗外不断更替的风景。

月如镜新磨,带着泥土气息的晚风扑面而来,盛婳的心里却在计划着该如何安排好祁歇。

作者有话要说:祁歇是可以听到婳婳和系统的对话的,不过要在一定距离内~

因为要蹲榜,这章之后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