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否认(1 / 1)

思虑良久,盛婳决定让祁歇伤好后以伴读的身份呆在自己身边。

一来方便看顾;二来没人比她这个当过女帝的还清楚朝堂上的那些老臣有多难缠,在公布身份前,他必须先习得文韬谋略,有真材实料在身,届时才能叫人无可指摘。

而且,伴读这个身份也有利于他慢慢捡回自己的知识,学习到更多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当下局势不定——朝廷表面看上去虽是一派平和,但实际上暗流涌动,以太后之弟、当今丞相程言寒为首的党派势力盘根错节。

而祁歇被掳走之后就一直处在打打杀杀的单一环境里,很可能还不懂如何察言观色、拨乱反正,若是贸贸然现于人前做回皇子,说不准会招致杀身之祸。别的不说,他那位冷心冷肺的父皇决计不会救他。

所以,把祁歇放在公主府、暂时远离权力中心才是最保守的做法。

但这样也会带来一些潜在的风险。

虽然时隔多年,皇帝未必认得出自己这个失踪已久的儿子,但不代表不会被有心之人留意到。如果提前暴露了祁歇的身份,私自拘留皇子的盛婳就是多受宠也免不了被判罪定刑、关押入狱的下场。

因此,将祁歇身上携带着的那块玉佩——上一世也是她发现他身份的媒介暂时扣留起来才比较安全。

这样想着,盛婳便将目光放回了在颠簸旅程中陷入梦乡仍旧将剑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的祁歇身上。

许是宿二的药有助眠的效果,此时的他虽然还是防备的姿态,但那双如画的眉眼已经趋于舒展,不难看出他已然卸下了一些警惕心——毕竟这方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只有看上去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盛婳。

而他也一定看出了盛婳对他并非存有杀心,否则她根本不必特意救下他。

这番姿态倒叫盛婳的心思活络起来:与其等他醒来又变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若就趁现在他虚弱无比的时候下手为强?

于是等到马车行驶到平坦的官道上,车内渐渐稳当,盛婳便站起身来悄悄挪过去。

祁歇仍在熟睡,半点也没注意到她鬼鬼祟祟的动作。从车窗外洒入的月光映着他俊秀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根据影视剧的一般规律,重要的物什都会被放在心口处严实护着。

于是盛婳屏住呼吸,伸出手先摸了摸那里,没感觉到有什么硬物的存在。

见祁歇没反应,她又将手伸向了他的腰间,动作一轻再轻。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她正要撤回手,抬起头,却发现那双本该阖上的墨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正悄然无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两泓激不起一丝波澜的死水。

他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

见自己如登徒子一般的行为被发现了,盛婳也不慌,从容淡定地收回了手,一本正经地忽悠起来:

“我不太放心你,想检查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祁歇不知信没信,他平静地拢好被盛婳弄乱的衣领,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坐了起来,望向盛婳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解和探究,半晌,终于哑声开口:

“你为何要救我?”

来了。

这个问题盛婳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她清了清嗓子:

“我乃华朝公主盛婳,而你,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也就是我的表弟盛祈。你母亲于我有恩,只是她身处后宫,多有不便,这才拜托我暗中追查你的下落。半月前,我从落星阁的一个亡命之徒口中探听到你的消息,便命人多加留意,也便是这样,我才得以在那座破庙里捡到你。”

三言两语便简略道尽了她出现在此地的缘由。

盛婳想过了。如果她和他是偶然的相遇,她大可以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再顺势以“我无意中救下了你,但你要留下来给我当伴读”的利益关系稳住他。

只可惜事出从急,祁歇的伤和他身后的追杀都耽误不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她来安排一个刻意的“偶遇”,让她只得被迫暴露了自己的有备而来——而这在祁歇看来很可能就是早有蓄谋。

有这个前提在,她就算提出一个不危及他性命的要求,都有可能被他当做是意图不轨的前兆。

而且最重要的是,与她朝夕相处,祁歇无可避免地会知晓她的身份;而要培养他、让他乖乖学习治国之道,她也得给出一个合理的原因。

首先就要让他知道他本就是一个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皇子。

与其等他自己探寻或胡乱猜测,还不如她早早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但话要说的真假参半,才有让人信服并为之践行的能力。

祁歇是一个行踪不定的杀手,要让他自此安定下来,就必须设置一个能够驱使他上进的动力与目标。

从上一世的观察来看,祁歇的内心虽然封闭又孤僻,却也仍然渴望着常人之间的亲情与善待。要不然的话也不是她对他稍微好一点,和颜悦色一些,他便千倍百倍地拿命还回来了。

由此可见,他心中对于母爱的渴望或许更甚。如果她在这时候多多渲染一下他母亲在宫中生存的不易,便可借机鞭策他朝乾夕惕,枕戈待旦,趁早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解救他的母亲。

所以,仗着此时祁歇失去了原来记忆的盛婳才虚构了自己与他母亲郁皇后的渊源,以此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叫祁歇放下敌意。

谁知祁歇听罢,却是垂下鸦睫,沉默不语,眸中有嘲弄的神色一闪而过。

连空气也仿佛因这良久的静谧而停止了流动。

哪怕上辈子玩弄了几十年权术、不知说过多少忽悠人的鬼话,这一瞬间对面少年冷淡异常的反应还是令盛婳内心不禁悬乎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主动跟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打交道。

而祁歇又比寻常人还要寡言少语。随着夜色渐浓,马车内光线愈发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到底是盛婳先忍不住打破这漫长到让她有些无措的寂静,斟酌了片刻,索性坦言道:

“好吧,我方才并不是在检查你的伤势,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那块雕刻着双鲤纹的玉佩——这是你身份的象征,我怕寻错了人,届时不好交代。”

祁歇终于有反应了。

夜风撩起一角车帘,月光涌入,不知是不是盛婳的错觉,她看到那双黑沉的瞳眸里浮现出一丝讥诮的意味。

再一晃神,祁歇的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冷淡道:

“我没有你说的那块玉佩,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盛婳面上微笑,心下却一惊。

上一世她分明在祁歇脱下来的衣物里看到了那块玉佩,也看到了如当年接生的宫人所说祁歇下腹处那块形如月牙的红色胎记。

况且,系统也肯定了祁歇就是盛沂的事实。

祁歇不愿意相信她说的话也就算了,为何要否认玉佩的存在呢?

难道他真的没有?又或者因为她的重生带来了蝴蝶效应,导致他的玉佩丢失了?

不过盛婳仅仅只是纠结了一瞬便释然了。玉佩就算丢失了,也有祁歇身上的胎记作证,即使到时候要验明身份,也无须忧心。

这么一想,她反倒安慰祁歇道:

“兴许你的玉佩是丢了,不过这没什么大碍,我知道你是盛祈便可。”

祁歇却是神情微动,向盛婳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你真的不介意我没有那块玉佩?”

“不介意啊,丢了也没什么。”

丢了也好,她还省下费尽心思向他讨要的功夫呢。

见盛婳表情不似作伪,少年握住剑鞘的手紧了紧,眸中全然是让人难以看透的复杂情绪。

她怎能这般平静?莫非又是在做戏给他看?

盛婳有些奇怪他为何揪着这点不放,咳了一声道:

“没有那块玉佩,我也知道你是盛祈。我且问你,你的……腹部可有一块红色的月牙胎记?”

问起此事,她便有些难以控制地想起自己上一世是如何发现的那块胎记。

一些往日的旖旎场景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饶是盛婳也经不住面色烧红,不由得掐断了纷飞蔓延的思绪。

打住,面前这人还是个小娃娃呢。

祁歇也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耳尖生平第一次漫上了浅淡的绯意。

他缓缓点了点头。

盛婳有点怀疑他是怕自己不信,进而会上前去扒拉他的衣物好好确认一番。

她默然一瞬,随即装傻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这个时候的她按理来说是不知道他叫什么的。

“……祁歇。”

“好,既如此,接下来的时日你便以伴读的身份待在公主府吧,尽管将那里当做你的家。现下时机不对,还不好将你认回皇室,你放心,在你成长到能独挡一面之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或许是前世当惯了说一不二的女帝,此时的盛婳完全忘记了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