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接受了轰焦冻的委托，去一趟医院也不算很麻烦，她决定再拜访轰冷。

只是，她却在医院中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身材高大、头发凌乱、满脸胡渣的白袍大叔，脚步像长了马达似的，正在跟一整个团队的成员讨论著什么。

朝田龙太郎？

她挑起了眉头，这个大战中因为被压在瓦砾下而重伤的副手，本该在横滨养伤才对。

虽然他是被她一个短讯拉过来帮忙搬家没错，但不可能这么快到达，更不可能一副熟稔的样子在这家医院工作。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上前拉住了朝田龙太郎。

“啊？”后者从喉咙发出了一声不耐的发音，用陌生的眼神看向她抓住他的手。

不对。

语气不对、神态也不对。

光是一个照面，她就很清楚，眼前的这人不是她所认识的朝田龙太郎。

朝田龙太郎俯视她，耐躁地搔抓乱糟糟的头发，“你谁？认错人了吧，磨磨蹭蹭的，我在赶时间你知道吗，没空跟小女孩玩。”

——完全陌生的态度。

“你是朝田龙太郎吗？”歌川谣皱着眉头，抬头问。

“好歹加个’先生’啊，没礼貌的小鬼。”朝田龙太郎啧了一声，眼前的小女孩明明就是个小鬼，却装成大人皱着眉，真令人看不顺眼。“如果你的眼睛还没有瞎掉，你应该能看得见这个。”

他弹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名牌。

确实就是印着“朝田龙太郎”，入职日期超过一年以上。

“朝田先生！请不要对小孩子这么粗鲁！”他隔壁的女性不满地扬起声音，责备的语气之中，带着微妙的亲密感。

“……小美子呢？”

“啊？你怎会知道……啧，早就分手了好吧。”

歌川谣观察眼前的“朝田龙太郎”与他身边的人的相处感觉——太过于融合了，像一个密不可分的团队，不可能是初识。

“小妹妹。”女性蹲下来温和地说，“朝田先生是一个好医生，他是我们的正规驻院医师，已经在这里工作好一段时间了——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

这种事情，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

但偏偏她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去特地调查，因为她这边的“朝田龙太郎”从来都没有做出任何构成半点威胁的事情。

如果他想要她的性命的话，机会多不胜数，甚至不用等到现在或者刻意制造机会，她自己本身就经常受伤，他只要把她的死亡推给抢救无效，就没有任何人能责怪他。

但他没有，几乎每一次都是他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满脸嫌弃，却又带着微不可察的关心。

他对一切可以接触到港口mafia机密的文书没有半点兴趣，平常就彻彻底底当一个甩手掌柜。

所以，她破天荒的再次信任了一个人。

歌川谣转身离开。

她让六藏去核实了事情的真相，真正的“朝田龙太郎”确实是医院的心脏科医生，轮值短休手术全都有实实在在的纪录。

她突然就失去了心情。

某个结论在内心形成。

——一直以来在她身边的“朝田龙太郎”，才是一个假货。

总觉得，很令人火大。

小女孩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公寓里，哪怕是热情到令人吃不消的房东志波美辉给她来了一个再见熊抱也没能让她动半下眉头。

她等到自家副手、虚假的“朝田龙太郎”到达的时候，连脸色都冷下来了。

“你是谁？”

这是第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假扮成朝田龙太郎的身分，潜伏在我身边？”

第二个问题紧接着扔过去。

“朝田龙太郎”愣了一下，本来挂在脸上的轻挑的笑容被撤下来，他的表情慢慢地消失，没有否认，“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不用知道。”

“看来是刚刚了。”他已经很了解她。

他的口吻很轻松。

“真正的朝田龙太郎虽然是吊儿郎当的性格，但他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接受你这个mafia的邀请。”

“而我这个冒牌货，只不过是在他离开后，守在他的屋里，等你上门拜访而已。”

真正的朝田龙太郎曾经作为义工当过战场医生，歌川谣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想把他招揽于名下，恰好她对没有见过的人没有太大印象，他就抓住了这个漏洞，把自己伪装成“朝田龙太郎”潜入港口mafia。

“你的目的呢？”她晃着腿坐一旁，看着他用力地把她的行李搬起，逐件放到车上。“这样大费周章潜伏在我身边，总该有什么目的吧。”

副手先生呼的从车里走出来，一脸平静，“为了杀了你，还有杀了森鸥外。”

场景是说不出的诡异，他一边替她搬东西，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原来的计划说出来——

“我本来打算趁乱杀了森鸥外，当英雄和那三个组织围剿港口mafia的时候，我认为我的机会到了。”

“结果到头来，这只是大小姐你的计划的一部分。”

“我既没有找到森鸥外，也没能让虫的人杀他，甚至因为中原大人跟欧尔麦特打架破坏建筑，而倒在瓦砾下。”

谁能想到呢，在太宰大人离开后，那个中原大人居然会在港口mafia的总部启用污浊。

她大胆又令人出乎预料的计划，太过于让他措手不及了。

幸好，他当时失去意识前，不忘戴回朝田龙太郎的面具，被港口mafia的构成员救回来了，因为他是歌川大人的副手，倒也没有人怀疑他为什么在那个地方。

小女孩眼神很暗，也很平淡，“那么，你是跟首领有仇吗？”

他嗤笑了一声，就像他以往一样，“喂喂，我可不知道像你这样冷心冷肺的小鬼，居然会在意动机这回事。”

“我只是在意你背后的阴谋。”

“安心吧，没有阴谋。”他说，“我是GSS的人——对，就是你初次出任务剿灭的对象，现在只是在复仇而已。”

本来是想一下子就动手的，但那时她的警戒心高到极致，身边总有两位数以上的下属跟随。

于是，他就顺势潜伏了下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歌川谣不接受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的逻辑不成立。

如果“朝田先生”想要她的性命的话，他早就能下手了。

假的朝田龙太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头，“要杀你确实很容易，可是要杀森鸥外却难如登天，所以我一直等待机会，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

这下，歌川谣安静了一会，如同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情，她也知道这句是实话。

半晌，她看向天空。

“真没眼光啊我……”她喃喃自语，无论是冢内、还是朝田，她都给了为数不多而错误的信任。

“对啊。”这个“朝田龙太郎”吸了一跟烟，呼出烟雾，“小姑娘你太没眼光了，对一切都抱有怀疑与敏锐观察力的你，居然相信了我这样的大叔。”

看不清脸容的男人低头凝视着小女孩。

从一开始，他就不抱好意潜伏在她身边，他静静看着她在mafia中摸爬打滚、看着她跌倒受伤、又看着她自己站起来。

尽管只是在扮演“朝田龙太郎”时，但他看到她不爱惜自己时，对她发出的忠告和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不全是假话。

也许，终究是有一点疼爱吧。

“说吧，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我都说了，我是为了复仇。”

“看来你真的把我当成蠢货了。”她冷笑了一声，“一直都有人在背后盯着港口mafia，因为虫组织、INFERNO、盖特家族……这三个组织互相都有不愉快的过去，没人操控的话，压根不会走到一起合作对付港口mafia。”

而他，更不应该知道哪个时机去暗杀boss。

“……把我铐起来吧。”

副手先生用态度表明自己什么都不会说，他知道自己也逃跑不了，即使对面是体术算不上顶尖的小女孩，她要制服他还是绰绰有余。

歌川谣回应他的，是□□上镗的声音。

她的枪口对准了他。

她不打算等到回去了。

“你们在做什么！”泽田纲吉远远看到两人的对恃，更看到了她手中的危险东西。

朝田龙太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你所见，我在处理一点小事。”歌川谣说，枪口正对着微笑的胡子男人，后者举着双手，眼神无奈。

“处理……是什么意思？”泽田纲吉小心翼翼地确认。

“就是杀了的意思。”小女孩轻巧地说，像说今天天气很好。

“……不行。”

“什么？”

“谣小姐，你的做法是错误的。”泽田纲吉抿紧嘴唇，明明眼神还带着怯弱，但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一定会有不伤害他人的方法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杀人。”

啊，真烦。

跟那个固执的英雄一模一样。

歌川谣的脑内用平静的语气评价，心情却罕见的有点异样的躁动——为什么，她身边尽是这种天真的笨蛋。

明明什么都不明白。

明明就没有感受过落败的后果，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高谈阔论。

如果他们经历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失去重要的人的性命的话，还能露出这种光明清澈得刺目的眼神吗？

她的眼神冷下来。

甚至是带着恶意的，期待着看见那一天的来临。

“你要阻止我吗？”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以不在并盛町动手，但这个人我一定会带走。”

并盛町终究是彭格列的地盘。

为了避免两个庞大组织之间的纷争，她不介意等一会。

“我反对。”泽田纲吉咬牙说道，让她带走的意思，不就是让她处决了这位先生了吗。“你不能杀了那个人。”

“那么，我们就是敌人了。”

泽田纲吉听到她冷漠的下定论。

——“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的存在呀。”

“里包恩！”泽田纲吉的眼睛亮起来，像见到救星。

“阿纲，让她带走。”然而可靠的家庭教师却不站在他这边。

“但是！”

“没有但是。”里包恩用稚气的婴儿音教训他，“这是港口mafia的事务，给我看清楚，这次是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难道我要看着她把那个人……！”泽田纲吉不能理解地争论，他无法接受自己要对一个人见死不救。

“阿纲，变强吧。”里包恩却微笑了，他跳到少年面前，“如果想越过家族的边界救下别人，就变强得任何人都不能违忤你。”

“真的可以吗……”泽田纲吉不太相信的喃喃。

“当然，这就是mafia与地下世界最基本的规矩——不信你可以问问她。”里包恩的后半句指向面无表情的小女孩。

“基本就是这样。”她说。

尽管近来里世界建立了一些共通的规矩和共识，但本质上还是一群凶兽的乐园。

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歌川。”里包恩转向她，用了疏远的称呼，“这次是阿纲不对，不过他是我们的Boss，就不向区区干部候补的你道歉了。”

话里话外都是强烈的维护，言语还带着尖刺。

“随便你们。”她毫不在乎，冷笑了一声，“这份天真会杀了他，希望你们到时还能像现在一样大言不惭。”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里包恩拉了拉帽子。

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谣小姐，你会后悔的！”泽田纲吉却拼尽全力大喊，像一次悲伤的忠告，“杀了你喜欢的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歌川谣斩钉截铁，“我不会，他们背叛我不后悔，我清除叛徒也不后悔。”

等到歌川谣拖着人远去后，里包恩才狠狠地拍了泽田纲吉的头一下，恨铁不成钢。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抢人。”

“因为，要是让谣小姐带回去的话，她肯定会杀了他啊！”

“那也是港口mafia的事，轮不到我们来管。”

“如果歌川谣对彭格列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那你会怎样做？阿纲。”里包恩淡淡的问，“你到时候，可能也会面临着现在的问题——是杀，还是不杀。”

“这个，我……”泽田纲吉搔着后颈，想了一会，“我不太能想像出来。”

他有些泄气。

“谣小姐太聪明了，我可能连她的尾巴都碰不到。”

“想想看。”里包恩加重了语气说，“我们跟港口mafia都想在日本发展，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未来很可能会发生冲突。”

“我不会杀人。”他肯定说。

少年抬头看着遥远的天空，并不太愿意想像那一天。

但一定要说的话……

“可能，会关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