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承庭训(1 / 1)

“果然还是昨儿出去转了一回。”紫苏小心地将金镶玉步摇插入薛沁髻中,一面称赞道:“小娘子今日的气色瞧着倒好。”

身后铺床的白芷手上动作不停,却转了头来调笑,“要我看呐,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咱们玲珑居上下,只白芷一个人长了嘴在身上,就属她最会说!”紫苏才从架子上取了披帛来,路过白芷身旁时,忍不住轻拍一下,嘴里不轻不重地斥责一声。

薛沁含笑看着婢女们打闹,伸臂由紫苏为她披上披帛。穿戴整齐了,她往铜镜里凝神一瞧,转而吩咐白芷,“把步摇和金簪取了罢。”白芷对薛沁的决定从不质疑,当即腾了手来,小心摘下精致的首饰。

紫苏捧着禁步回来,就见白芷卸了步摇,有些不赞同,“这步摇极衬小娘子,怎么取下来了?”

接过禁步,亲手压在裙裾上挂好,薛沁才柔声开口,“今日既不出门,自己家里,戴了一头也怪累赘的。”

看白芷还要接着拿下金簪,紫苏赶忙止住:“正值妙龄的小娘子哪有这样素净的道理?待会儿到松鹤堂,侯夫人见了也要不高兴的。”

“这累丝金簪到底显眼,换了白玉簪来就是。”薛沁拿定了主意,便不理会旁人的说法,只顾吩咐白芷。

白芷为她收拾妥当,回去将帐子挂好,边道:“小娘子才得了圣人赐婚,生怕显出张狂来,哪能一味地装扮喜庆呢?”紫苏听她提醒,面上一羞,“这回是婢子思虑不周了。”

“若是你都思虑不周,玲珑居可再没个利落人了。”薛沁起身,嗔她一句:“紫苏昨儿跟我跑马辛苦,便好好歇一歇,叫白芷跟着。”两人福身应下,送了薛沁出门,往父母的正房里去。

昭明侯世子薛审行身上有差,往东都去了,这些时日并不在长安。虞氏这几日起的也早,薛沁进来时,她正对着铜镜篦发,瞧着也是收拾得差不多了。

“阿娘。”薛沁一屈膝,并不拘礼,不等母亲开口就已然起身。

虞氏虽是世家出身,却从不和自己女儿计较这些,直向她招手,示意薛沁过来,“元娘今日穿的素净了。”一面说着,一面替她又理了理衣襟。

“家常穿着,自在就好,不打紧。”薛沁笑着回话。

母女二人例行说了几句,薛沁托着虞氏起身,“咱们也该往松鹤堂去了。”

紫苏赶先一步,替她们打起帘。后头跟了几个丫鬟,一行人出了门才走两步,外头婆子正迎着行色匆匆的女婢往正房里来。

薛沁脚下步子一顿,认出来人,“锦绣姐姐?”

女婢闻声止步,冲虞氏和薛沁福身,“娘子,小娘子。”

可不正是侯夫人身边的锦绣么?

锦绣直起身,笑道:“可巧赶上了。”因趋步而生的喘息被她隐藏得很好,可薛沁耳聪目明,还是听了出来。只听她又补上一句:“今儿不必去松鹤堂了。”

***

“不去了?”

被虞氏留在房里的茯苓看着娘子去而复返,后头还跟了侯夫人身边的锦绣,有些不解:“可是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并没有吩咐。”锦绣接过茯苓送来的茶,稍稍抿了点润润嗓子,接着道:“昨儿夜里娘子精神足,直到后半夜才歇下,早上起来就有些头疼。怕娘子与小娘子们空跑一趟,便叫婢子几个到各房来传个话,今日就不用去松鹤堂请安了。”

祖母身体一向康健,昨日她从西市回来请安时刚见了,也并无不妥。甚至还能精神奕奕地嘱咐她安心,说是沈家那头已经派人去找沈夫人商议婚事了。就连沈小郎君为人如何,也会一并打探着,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全。

怎么才一夜过去,就头疼得起不来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薛沁心下已闪过许多念头。再开口时,面上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牵挂,“祖母这头痛可还要紧?不若我去松鹤堂服侍着,也放心些。”

“大姑娘安心。”锦绣拉过薛沁,将她按回月牙凳上好端端地坐着,“来之前夫人还特意嘱咐,不必惊动各房娘子,叫她好生歇一日便没什么大碍了。”

“您的孝心,娘子自然领会到了。松鹤堂毕竟有这么多服侍的女婢婆子,哪里就非得叫您来受累呢?”怕薛沁多想,锦绣还跟着打趣,“阿郎已经差人给大郎君送信去了,定能在纳采之前赶回来,大姑娘勿忧。”

“我……我分明是牵挂祖母身体,哪里是为这个?”当着这多人的面,薛沁佯装害羞,扯了母亲衣袖告状,“阿娘,你看锦绣姐姐,惯会取笑人!”

牵扯上女儿家婚事,不好意思也是情理之中,虞氏倒看不出薛沁是在故作羞涩。大房没个能撑起来的人,平日里都是这个女儿顶着,言行进退从来都稳重冷静惯了,不曾想还有这一面,倒是对她这副神情颇为稀奇。

眼看从锦绣这里问不出更多的,薛沁正了神色,操心起旁的事来,“锦绣姐姐既是先往大房来了,二房、三房那头可派人知会了?”

“自然。”锦绣解释道:“那两处还有安嬷嬷和锦绸呢,大姑娘总是这样周到。”末了,还不忘夸赞薛沁细心。

薛沁微微颔首,心头却暗道不对。

安嬷嬷平常都跟在祖母身边服侍,寸步不离,轻易不会往各房来。眼下又只是件传话的小事,叫锦绣这样的大丫鬟跑一趟都有些过了,何况还指了安嬷嬷出去?祖母既偏疼二房,安嬷嬷定不是往三房去的。这般郑重其事,多半还是借着安嬷嬷的口,向二叔母传话。

头疼与安嬷嬷传话,这两件事若关联在一处……会是为了什么呢?

直到送锦绣出门时,薛沁还在琢磨其中玄机。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想法忽然冒头:祖母莫不是要抬举二房了?

至于抬举,还能如何抬举?自然是重立世子了!

茯苓亲自打帘,迎她回来,还笑道:“今日可好,小娘子能同娘子一道用朝食了。”

此刻,薛沁脑袋里乱糟糟的,笑容却看不出勉强,只是嘴上胡乱应了一声。一进屋子,就见自家母亲兴致勃勃地吩咐婢女备饭,心头更是一堵。

阿娘,咱们大房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

才从南边过来,曹氏远远地就瞧见,一身青绿襦裙的小娘子正温声细语地同松鹤堂外的嬷嬷说着什么。面上挂着盈盈笑意,任谁见了都心下熨帖。

薛沁耳尖,听得西边传来的动静,顺势就止了话头,不再和安嬷嬷交谈。转了身去,见是曹氏便顺势行礼,“三叔母。”

“哦,是元娘呀。”曹氏哪能不知薛沁来此为何?不过话里还是随口问上一句:“可是来瞧阿家了?”

“正是呢。”提到祖母,薛沁柳眉轻蹙,看得曹氏这个做叔母的都禁不住心疼起来,“祖母身子不爽利,还不要人服侍,元娘总是放心不下。”

“府上小辈里头,要说还是元娘顶顶孝顺。”曹氏上前一步,握了她的手夸赞,“哪像三娘,倒是有孝心,闹着要到松鹤堂来。可我只怕阿家听了她叽叽喳喳的更要头疼,才不许她跟来。”

话说到这,薛沁只见向来精明的三叔母眼睛往左右一瞥,状似无意道:“咦,怎么不见二娘?”

这句听来轻巧,里头的含义却值得深究。薛沁微微一笑,替薛洛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这倒要怨我了。”

她侧过半截身子,玉手一点,恰是指着身后的紫苏,“我昨儿就同二妹妹说好,等今日请了安,要给她送画去,不曾想祖母头疼,倒免去了请安。”薛沁一顿,又道:“二妹妹倒是有心往松鹤堂来尽孝,又怕我跑空,只好在屋里等着。”

“所以元娘才说呢,二妹妹尽不到孝心,该怨我才是。”

曹氏见紫苏怀里抱了满满好些卷画轴,估摸着薛沁说的是实情,心里的怀疑渐退,也跟着笑:“原是如此。那元娘且去,我再瞧一瞧阿家。”

“是。”薛沁屈膝,领着紫苏和白芷慢慢往二房的院子走去。

连元娘都见不着侯夫人的面,曹氏估摸着自己多半也要无功而返,可面上功夫不得不做,她理了理衣裳,正要进去,就听身旁女婢随口疑道:“大姑娘今日竟将白芷紫苏两个都带出来了,也是稀奇。”

曹氏随口应一句,“的确不多见,先进去吧。”

出了松鹤堂,往西边去的路上景色渐异。不同于主院一派庄重肃穆,二房这头种下了许多花草。正值春日,姹紫嫣红的一片倒也好看。

才穿过夹道,白芷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娘子何必找了借口替二房遮掩?今日她们本就没打算来。”

薛沁冷笑一声:“纵是二娘没来,难道要叫三房白白看了笑话?”单是曹氏那意有所指的架势,她若不替薛洛找好幌子,回头定要在松鹤堂告上一状,没得叫祖母听了心烦。

打量薛沁心情不佳,紫苏与白芷屏气凝神,不再随意开口。

和母亲用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朝食后,她虽打算往二房去送画,可还是特意先往松鹤堂走了一趟。本想着多少能和祖母搭上话,却被拦在了门外,连面都没见着。打得了祖母青眼起,这可是薛沁头一回在松鹤堂吃了闭门羹。

安嬷嬷话里话外虽然依旧客气恭敬,她总免不了疑心自家父亲世子之位已摇摇欲坠,才叫祖母不忍见她。

可走了一段路,如今静下心来,薛沁又品出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