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十回】夜深篱落一灯明(贰)(1 / 1)

夜雨疏灯录 酒空雪 1502 字 2个月前

何子规趁夜色回到云归客栈的时候,孙茹菁还醒着。她坐在案前,案上点了盏新灯,屋内的血迹白日里已经清理干净,又熏了香,如今已然看不出几个时辰前刚死过两个人。

孙茹菁得知好友回来,本想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与清明决无名所言与她说上一说,可临敲门前又犹疑了片刻,收回了手。

然而何子规觉察到门外有人,已先一步打开了门。

“菁娘?”她低头看向孙茹菁,“妳找我有事?”

孙茹菁张了张嘴,来龙去脉转了一圈还是未能说出口,只剩下一句:“微娘,妳……要小心。”

清明决的确是未杀她还真的提供了“保护”,但她更担心清明决此举是个幌子,目的不在她,而是在孙家或者何子规。

“怎么了?”察觉到好友神色有些不对,何子规上前扶着门框,低声问她,“出什么事了?”

“……我只是有些慌。”孙茹菁低头糊弄了句,避开她的目光,“毕竟玄鹰符之事……我很担心妳。”

何子规失笑,抬手抚上她的发鬓,将她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无妨。我好歹也算有封号在身,玄鹰符于我而言,并无什么影响。”

孙茹菁轻轻按上她在自己鬓边的手,点了点头,这时才抬起眼看她,笑了下,转头又道:“不知这次昆仑宫是谁会来,若是晚晴就好了,我们三个也总算能聚一聚。”

当年三人于战场烽火间相识,志同道合,又各有所长、互相帮衬,可谓是结下了相当深厚的情谊。昔年一别,倒是久未相见了。

“我也希望她会来。”

···

翌日一早,何子规刚刚收拾完,出门时正与门外候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来人一身暗粉如枯落桃花,面覆轻纱、眉眼如画。

见到她,何子规有些许讶然:“辛未统领?”

扬州择菁在即,风雅楼的事务只会比往日更繁忙。身为六十影客之一,又是沈楼主的左膀右臂,辛未肩头的任务只多不少,先前她去问花榭时都未曾看见人,今个怎么突然找上门来?

“楼主有要事相商。”辛未开口,声音仍旧嘶哑如老鸦,“‘红尘剑’,还请随我来。”

何子规与辛未一同赶到了问花榭。自辛未说出那句话起,她便意识到,眼下可能是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才让沈亦之急着派出辛未将她叫过来。

辛未径直将她带到了拈花间。

问花榭的拈花间与指月阁的抱月间一样,都是楼主亲临时处理公务、安排调度的地方,其重要性、安全性、隐秘性都远非他处可比。

先前在洪都之时,她还未能去抱月间一坐。

何子规刚一落座,就听得桌案对面沈亦之说了一句:“扬州择菁怕是要推迟了。”

“沈楼主的意思是?”

何子规抬头,恰瞥见沈亦之眼底淡淡的青。

“我接到消息,仆固怀恩引回纥与吐蕃入寇长安。”沈亦之抬手按了按额角,眉头紧紧锁着,“十万。”

何子规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又来?!”

见她一手按在案上,脊背绷直似要起身,沈亦之放下手,反问道:“妳难道还想这时候赶赴长安?”

静默半晌,何子规案上的手攥紧又松开,她长出了口气,调整了下坐姿,眉眼间的几分怒色渐渐散了。

“自然不是,我去做什么?”她似笑非笑,“况且,无郭帅军令,红尘可不得随军。”

她留意到,沈亦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不再在此事上多言,何子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问道:“不过,既然扬州择菁推迟,沈楼主可要趁此回洛阳一趟?”

扬州择菁恰好开幕于八月十五。而八月十五中秋,正是戈月的忌日。

沈亦之怔了片刻,别过头去,只道:“若是赶得及……若是路还通着,我是要回去一趟。”

于是师兄妹二人的话又停在了这里,似乎再难起头。一时拈花间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对了,我听何方说,沈楼主来江南时,将阿碧也一并带来了。”何子规放下茶杯,起身张望了一下,“她在哪儿呢?”

“隔壁。庚午他们陪着,不然她在我这儿太无聊了。妳若是想见她,我现在把她叫来。”

“不必。”何子规摇了摇头,“她还是……不要见到我为好。”

满室寂然。

理解了她话中含义,沈亦之低叹一声,微微颔首:“好。”

···

子夜,云归客栈。

孙茹菁一向眠浅。是以当窗户吱呀一声打开、送了一缕夜风进来时,她就已经醒了,戒备地看向窗边突然出现的身影。

“你是?”孙茹菁捏紧袖中银针,蹙着眉头警惕着背光的黑影,当她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间看清摘去兜帽的那张脸时,瞳孔骤然一缩。

“江……”

“嘘。”那人做了噤声的手势,“还请孙七娘子莫要声张。”

孙茹菁拥被起身,捏针的手虚掩在被下:“阁下如此偷偷摸摸地潜入女儿家的房间,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孙七娘子别误会,我此次前来,是有些话,想说与孙七娘子。”

“什么话?”

“我知孙七娘子与‘红尘剑’交好,只是这种时候,还请七娘子注意分寸,莫要与其太过亲近。”

孙茹菁秀眉一蹙,觉得面前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

“‘红尘剑’是个祸患,在她身边的人,都将不得安生。”来者低声道,一双眼紧紧盯着孙茹菁,“她是一把剑,靠近的人,都将为利刃所伤,乃至丧命。”

闻言,她眉头蹙得更紧,抬头正对上那人的目光:“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是祸患、是孽障,任何靠近她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任何与她亲近之人都将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说得太阴毒,又乌七八糟混进去不知道多么浓重的恶意与恨意。孙茹菁压下心头腾起的怒火,柔婉眉目间尽是冰寒:“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她?”

“孙七娘子大可试一试。”那人气定神闲,“只要不怕引火烧身。”

孙茹菁定了定神,捏紧银针戒备,面上只又作了几分愠怒色:“我可是孙家的人。”

“可那清明决的人,不也是敢动了七娘子吗?”来客低声问道,“七娘子不妨想想,在江南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孙家的七娘子。”

这话说得可称得上明目张胆的威胁。孙茹菁自然品得其中意味,大感荒谬地笑了声,只道:“你们想杀了我?然后见杀不成,又来这里说这些废话?”

四目相对,孙茹菁恍惚了一瞬,不知怎的竟从那双虚伪眼中觉出来几分难以言说的悲悯。

她本能地闭了闭眼,很快稳住心神:“那你们找上谁不好,偏要找清明决?若是想杀了我,其他法子应该来得更快。”

“毕竟此举不仅意在七娘子,也意在清明决。相比于要七娘子的命,我们更想引出清明决在江南的主事者。”来者竟然真的把这种事情直接在孙茹菁面前说了出来,末了还加了声叹:“却不曾想是无名亲自出面。”

话音刚落,窗外风声忽起,树影摇曳。来者凝神听了片刻,叹息着摇了摇头:“看来调出去的虎要回来了,孙七娘子且放心,我们以后还有得谈。”

“阁下在威胁我?”

“自然不是。只是‘红尘剑’牵扯颇多,还请孙七娘子多作思量。妳是个聪明人,莫要感情用事啊。”

“哦?”孙茹菁瞥了眼窗子,继续套他的话:“孙家是个什么地位,想必阁下也相当清楚。动了孙家,对你们而言,可毫无益处。”

“孙家之所以不敢让人动,不过是因为杏林世家,与各方都有交情。但是若是孙家执迷不悟,那么这江湖上,迟早会出现第二个‘孙家’。”

杏林世家,能出得了第一个,也就出得了第二个。

到了那时,孙家就算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成了一桩悬案,也不见得有人敢去碰、有人有这个能力去碰。

孙茹菁不怒反笑:“就凭你们?”

“自然不只是我们。”来者重新戴上兜帽,将那张脸掩下,“我也不过是出于好心,来提醒孙七娘子罢了。”

目送那人打开窗户离去,孙茹菁坐在床榻上,慢慢收起指间银针。待她察觉到清明决之人尽数归了位时,只觉里衣浸了冷汗贴在身上,秋夜的风一过,有些发冷。

她抱臂打了个寒战,又静静地坐了片刻,抬起双手捂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