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探殿(1 / 1)

原本以为撞到怀里来的是某个毛手毛脚的小宫女,应淮初眉头一蹙,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基本原则,非但没有伸手去搀扶,反倒打算向后撤半步。

紧接着一声低软熟悉的诶呦声传来,穿着斗篷的小矮子后退了两步,眼看着就要连人带着背后的木箱子翻倒,应淮初也顾不得什么了,后撤的腿连忙向前一大步,及时拽住了对方的胳膊。

谁知他对女孩的重量了解太少,情急之下用足了力气去拉,原本只是打算把人扶正,却不成想,一把将人狠狠拉入了怀里。

“嘶~”

女孩的脑袋闷闷地撞上他的胸膛,随后抬起手,揉了揉自己被碰疼了的鼻子,窝在他怀里窸窸窣窣地动,就像只小仓鼠。

见她站稳,应淮初立刻后撤半步。他在背后紧紧握拳,平复着自己因为“惊吓”而狂跳的心。

“应淮初你不知好歹,我好心来救你,你居然撞了我两次!”瑰云被撞出了一丝鼻音,甚是恼火,没什么威力地控诉着他。

“谁换的酒,谁来负责。”应淮初语气平静,下意识地反驳道。

殿中烛光幽暗,映在瑰云水光潋滟的眼眸中,折射出别样的光彩。她面上带了些笑意,“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克己奉公的应小君子也敢顶撞公主啦~”

酒劲确实尚未完全散去,应淮初听到自己乱糟糟的心跳声,轻叹口气,后退一大步,深深作揖:“臣僭越。”

“好啦,别这么没劲。”瑰云很是大方地扬了扬手,“我只是想小小报复一下你上次告状,就给你兑了点烈酒,哪知道你这么不禁事儿呀~”

“殿下只是兑了点烈酒?”应淮初收起手,背在身后,如一株匀称的修竹,惯常稳重的语调有点上扬。

瑰云用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脸颊,“……烈酒里兑了点桂花酒。”

“只是烈酒?”应淮初一眼扫了过去。

青年高挑,站在背光之处,莫名带了些压迫感。原本打算抵死不从的瑰云,立刻决定重拾自己诚实的美德。

“……还有半指甲盖龙息辣粉。”

龙息辣粉,西洋进贡的变态级辣椒调味粉。就算是京中最爱吃辣的人家,也最多会在吃古董羹的时候放三指甲盖。

半指甲盖混在一小樽酒中,应淮初没有当场喷出来,都算他忍耐力一等一的好。

“殿下。”

不知为何,应淮初丝毫没觉得生气。瑰云迎着光,看不清对面他的表情,便只能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单纯无辜地努力打量着他。

实则她已经做好了路线规划,只要他扬起手来要打她,她立刻撒腿就跑。

他静立许久,心脏也渐渐平复下来,反而压了压上扬的唇角,有些无奈道:“下回殿下若再对臣有所不满,请当面指出,别再做出这样让臣……猝不及防的事情了,好吗?”

瑰云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过了会又问道:“那我们扯平了?”

应淮初颔首:“扯平了,所以殿下请回吧。夜深人静,男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

瑰云轻巧一笑,扯着他的袖子往光亮处走去,“那不成,烈酒配辣粉,太伤肾水,我得帮你看看。”

应淮初立刻轻轻推开她的手:“殿下,这于礼……”

“好啦!”瑰云这次一把抓在了他的手腕上,“你们应家本就子嗣不旺,你年纪还小,如若此次伤了根本,以后生不出孩子,可别怪在我头上。”

应淮初面上一躁。

身为大邕未出阁的公主,她怎可成天里将男女子嗣相关的事情放在嘴上……

这太失礼了。

思绪混乱之际,他已经被拉到一台棋案之前。

瑰云一袖子拂开上面的未解棋局,将应淮初的手臂按在上面,便开始号脉。

她的指尖微凉,按在他滚热的腕脉上,二人身后的,是两盏一人高的对凤烛台,上面长燃七十二盏明烛,氤氲出明亮又暖柔的光彩。

应淮初垂眼,看向面前满脸认真的瑰云,一时间,意识有些空荡。

“你把上衣脱了,让我瞧瞧。”

瑰云的话轻柔又坦荡,眼神干净又直白,让人疑心不了丝毫。

应淮初一愣,“殿下会医术?”

不,不,这不是重点。

他连忙抽回手,起身告罪:“臣是男子,不能在殿下面前袒露身体,恕臣不能从命。”

瑰云:……

瑰云解释道:“有的人饮酒之后,皮肤会出现红疹反应,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这种情况。”

“臣明日找御医看就行。”

“你是想让我给你换辣酒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吗?”

“臣……”应淮初一阵为难,而后坚定道,“臣就算死,也不能污了殿下的清誉。”

“应淮初!”瑰云不耐烦地一拍桌子,软乎乎的声音里带了些没什么威慑力的恶狠狠,“你不怕事,我怕事!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你到底脱不脱?!”

应淮初唇角轻抿,蹙起眉,“殿下自重。”

瑰云噌地站起,扑上应淮初就去扒拉他的领子。

应淮初哪里会想到她会这样!推也不能推,碰也不敢碰,两只手张着不知所措,只能交错着一双长腿,踉踉跄跄往后退。但没有用,瑰云仿佛吊在了他衣襟上一般,他退一步,她便追一步。

没一会,应淮初的衣领就散了,袒露出分明的锁骨,以及训练得当的胸膛。

瑰云只是匆匆往里面看了一眼,便松开了他,“唔,果然是有点红疹的,应公子以后还是少碰酒为好。”

一得了自由,应淮初立刻背过身去整理衣服,半天也默不作声,活像被人轻薄了的小媳妇。

瑰云也没理会他,从自己的木箱里翻出两个瓷瓶,对着烛光小心翼翼地倒出两粒放在油纸上。

“今夜入睡前吃一粒黑色的苦参丸,明日晨起吃一粒白色的肉豆蔻丸,保管你比先前还好~”

瑰云收拾好东西,又绕到应淮初侧面,用笑吟吟的眼瞳看向他,“我们两清了哦~”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哒哒哒走了。完成一桩心事,她扑在自己软乎乎的大床上,睡得格外香沉。

唯留应淮初一人木立于殿中,捏着腰间的青竹荷包,几乎一夜未眠。

她怎么可以,夜半跑到他的住处,扑了他的怀,扒了他的衣,最后还能说,两清了……

她怎会如此……

天气愈发天寒地冻了起来,紫竹院也放了假。从此小两个月,应淮初只在除夕宫宴时,遥遥见了瑰云一眼,再无其余交集。

立春之后,渐渐解了冻,学子们才重回紫竹院读书。这回林晟也得了皇帝的宽恕,回到书院后狠狠瞪了应淮初三天,但对方一直淡淡的,林晟找不到毛病,便只能悻悻放下。

这一日,二月二十五,天乍暖,斗篷都穿不住了。

往日清清冷冷的紫竹院,门口忽然热闹了起来,许多小女娘穿红戴绿,嘻嘻闹闹地站在了书院门口等候,以至于往常几位学生都到了门口下车步行,今日要将马车驾进去了。

不多时,一辆古朴大气的马车缓缓驶过人群,马车上挂着白家的信牌,信牌下挂着一串银铃铛,铃铛底下拴着一根飘逸的白孔雀尾羽。

“是白大人的马车!”

小女娘们兴致冲冲地围了过去,几乎要将马车堵地走不进去,“左仆射大人回来了!”

从街尾到紫竹院门口,不过百米距离,白家的马车足足行了小半刻钟。待进入书院后,马车上所有能插物件的地方,都被女娘们插满了鲜花。

书院内,五位学子在恭迎新夫子的到来。

见花团锦簇的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书院,六皇子面露疑惑,和身后的林晟咬耳朵:“晟表哥,你不是说你才是‘京城想嫁榜’榜首吗?为何白夫子收到的花,比你上回出门要多上许多?”

林晟咬牙切齿:“你个小孩懂什么?这里面,一定有很多那个白孔雀花钱雇来的人,这都不作数!”

片刻后,白舒季潇洒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受了五个人或是真心,或是敷衍的师生礼。

白舒季,年方二十六,出生地不详,师承亦不详,只知道四年前他从平民子弟的秋考中脱颖而出,两年前入主尚书省,与国丈应修竹共列左右仆射。

此人文学功底政治素养强得惊人,堪称行走的藏书阁。但比他的诗书胼散,更为百姓称道的,是他绝无仅有的美貌。

不需多看,只相较于这紫竹院中的一众出彩男儿——应淮初足够清俊文雅,但太端着太板正;林晟长得俏,穿衣也贵气,但有些太莽太皮猴了;至于六皇子更不必提了,玉雪可爱,将将十三岁的白团子一枚~

而这位白大人,正直好年岁,又清俊,又灵俏,又玉雪,又舒展,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白鹭衣,一根玫红色的细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肢,广袖之上以银线绣以展翅白鹤,衣摆是金银交织的祥云。眉如利剑,眸若沉星,又稳重,又朝气;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握着鹤羽扇,风度翩翩。

瑰云头一回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左仆射,不禁看呆了。就别说是瑰云,连贵女典范五公主都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目光从五位学生脸上一扫而过,白舒季俊秀的面容上带了些温和的微笑,对着女孩点了点头,开口,用古涧山泉一般清澈沁人的声音问到,

“这便是瑰云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