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见(1 / 1)

自云山围场回京的后几日,玉胭一直没再见到楚存阙。

但这日,玉相回京了。

比上辈子晚几日。

上辈子应是得到楚存阙遇刺重伤的消息,他才加紧赶回京中,如今没这件事,便不着急。

父亲回京,玉胭自当回玉府相迎。

玉家备了家宴,楚存阙也会去。

自然不是一起去的。

玉胭晨起没多久就回了玉府,楚存阙临近入夜才来的。

玉相也没比楚存阙早多久。

玉夫人自江南带来不少香粉发簪,楚存阙来时,玉胭正在房里挑香粉。

楚存阙来了,家宴便也可以开始了。

下人到房里唤了玉胭。

家宴上说的,无非就是玉相不在京都时,京都发生了什么,他们此去江南,又在江南见到了什么。

见玉胭同楚存阙坐在一起,不再似从前那般抗拒,玉相颇感意外。

饭后,玉相单独留下楚存阙进了书房。

玉胭则到母亲屋里帮着收拾东西。

玉夫人知她摔伤了腿,忧心她腿疼,没敢让她站太久。

窗户敞着,屋外,带着闷意潮热的风吹来。

玉胭从箱子里抱出衣物的动作一顿。

玉夫人道:“要变天了。”

是要变天了。

上辈子这几日,大雨一日接一日,沉闷落下,整个雍京都好似笼罩在叫人难以喘息的阴霾笼子里。

风吹得窗畔哐哐作响,婢女合上窗,将风关在门外。

好在这辈子,情况不像上辈子那样糟糕。

玉胭抱起衣裳收到柜子里,忽听玉夫人咳嗽几声。她下意识问:“阿娘这几日受了寒?”

玉夫人点头:“昨儿夜里穿少了衣。”

玉胭上辈子被带进刑部时,玉夫人心急如焚,担心刑部苛待玉胭,前几日每日都会到刑部探望玉胭。刑部有刑部的规矩,大抵是怕玉夫人向玉胭传递消息妨碍审讯,玉胭被关押时,只见过玉夫人一回。

再到后几日,玉夫人病倒了。

她本就因赶路疲惫不已,玉胭被抓,她过度伤神,那几日又连日大雨,玉夫人风寒入体,是以便病倒了。

直到玉胭被放,玉夫人还病着,那病虽不要命,但落下病根,往后几年里,玉夫人都与咳疾相伴。

眼前,母亲还未咳疾缠身,玉胭对婢女道:“去煮碗祛寒汤来。”

玉夫人笑道:“不过一点咳嗽,无碍。”

玉胭道:“身子为重。”

她朝婢女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先去厨房。

玉夫人望着玉胭,眼角含着笑。

分明只去了江南几月,然她却觉着,玉胭好似比往常更懂事、更稳当了些。

玉夫人叠着衣裳:“你与存阙,近来关系有所缓和?”

玉胭:“楚存阙保家卫国,便是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不该再如从前那般待他。”

玉夫人点点头:“存阙是个好孩子。”

至少,楚存阙知根知底,楚家满门忠烈,楚存阙的母亲,与玉夫人曾还是手帕交。

玉胭出嫁时,玉夫人打心底期盼二人婚后琴瑟和鸣,曾也殷切劝说。

可强扭的瓜不甜,如今玉胭也直白说了并无男女之情。

玉胭不喜欢,她再强求也如今。

她从箱子底下取出双新鞋,递给玉胭:“在江南闲来无事,给你做的。”

烛火下,玉夫人眉眼温和,仍是玉胭记忆中的模样。

玉胭重生多日,原本她以为上辈子临死前的情绪会慢慢淡却。

到这一刻,那些情绪又一次卷土重来。

对父母的想念、再也见不到父母的绝望与恐惧……

玉胭鼻尖发酸,她用力眨了眨眼,别开脸,装作在忙着收拾,不想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太反常。

万幸,玉夫人并未察觉,浅抿起唇:“听闻你近来在学管账,还请了武师。”

玉胭应是。

玉夫人阖上清空了的箱子,似喟叹般,又有些欣慰:“从前,你不爱这些,真是长大了。”

她语气柔和包容,如涓涓细流充盈在玉胭心间。

玉胭性子里柔软的那部分,也大多是随了玉母。

玉胭垂眸凝着新鞋上一针一线绣成的梨花,她已经重新活了过来,上辈子的委屈苦痛,就让它们留在上辈子。她只要记住那些事,避免重蹈覆辙便好。

眼下,确实还有旁的事需要玉胭仔细想想。

上辈子,玉家被构陷通敌。

会被下狱,就说明在玉家确实搜出能够定罪的证据。

此事上辈子与玉胭息息相关,是以其中相关的细枝末节,玉胭略有了解。

玉胭记得,事情最开始,是在玉家搜出了几箱金银财宝。

那几箱财宝,是刑部口中玉相通敌收受的好处,实际上,这是栽赃陷害的手段。只是朝堂之上,错综复杂,许多事情远比玉胭所见更为复杂。

幸而如今为时尚早,离玉家下狱尚有几年,有足够的时间未雨绸缪。

窗外天越来越闷了,玉夫人担心玉胭回晚了途中遇上暴雨,催促玉胭赶紧回将军府去。

楚存阙与玉相还未议完事,再者他有自己的车马。

**

父母回了京,之后几日,玉胭上午在屋子里练箭,下午便回玉府去。

上回掉进坑里差点儿被蛇咬让玉胭更加意识到她如今的状况——

若有人要绑她,她只有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份。

她仔细想过,绑匪大多是壮汉,个个牛高马大,也许还是自幼习武,她便是再习武两三年都未必打得过人家,不若先将射箭练好。

今日是例外。

这几日玉夫人频频梦魇,夜不能寐,雍京城里都知,兴国寺灵验,玉夫人便想到兴国寺上香,求个平安符。玉胭要陪同玉夫人一道去兴国寺,早早起来,没有练箭就去了玉府。

天还在下雨,雍京城内细雨如丝。

玉胭腿疼,手上又磨出了水泡,玉夫人本不想让玉胭跟去,玉胭缠着说要跟去,她也无可奈何。

兴国寺香火旺盛,除却她们母女,今日前去兴国寺的还有不少人,到兴国寺后下了马车,还遇见不少熟人。

玉夫人年年来兴国寺,给兴国寺添了不少香火,兴国寺里小和尚都认得她。

上了香,便去求平安符。

玉胭也求了几个,为玉家人、楚存阙分别都求了。

上辈子楚存阙遇刺重伤的事,这辈子没发生,但玉胭心里不安,有时想起,仍觉害怕,求平安符,是求一个心安。

除却上香、求平安符,玉夫人来兴国寺还有一事。

昔年楚存阙父母双双遇刺身死、尸骨无存,一把大火将楚家烧得一干二净,连个念想都不曾留下。

只兴国寺那棵挂满红绸的古树上还留有过往痕迹。

楚存阙的母亲生辰在四月,往年她生辰时,玉夫人人总会来古树下看看。今年四月不在雍京,便推延至今。

玉胭撑伞跟在玉夫人身边。

兴国寺围古树而建,沿着寺内那条石子路走,就能走到古树所在。

雍京城里一直传说,用红绸写下心愿再挂到兴国寺古树上,能心想事成。饶是今日细雨绵绵,来挂红绸者依旧不在少数。

曾经,玉夫人与楚存阙的母亲结伴来此处许下心愿。

还未行至古树下,忆及往事,玉夫人已湿了眼眶。

玉胭递上丝帕。

玉夫人轻拭泪痕:“那时,我与思芸,和你如今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玉夫人口中的思芸便是楚存阙的母亲赵思芸。

玉胭静静听母亲提起往事。

楚家夫妇成婚生子后不多久,楚将军奉旨戍守边疆,家中只剩楚夫人时,玉夫人也时常去楚家与楚夫人作伴,安慰孕中忧伤的楚夫人。

只是那时玉胭的父亲还并未官至宰相,这样的日子没多久,玉父调任幽州,玉家举家迁往幽州。

再回到雍京时,已物是人非。

“原以为,我们往后还有许多时间。”玉夫人凝着树枝上悬挂的红绸,声音哽咽。

唯一的慰藉是,他们找到了下落不明的楚存阙。

听母亲说起,玉胭也不由想起楚存阙刚到玉家的时候。

那是一个冬日,雍京刚下了场大雪,四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玉胭早早听母亲说了,家中会来一个新的哥哥。

她还能忆起那日,天边飘着雪,抬头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白。她跟在母亲身旁,怀里暖炉冒着热气。

冷风夹杂雪花吹拂在脸上,沁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或许小时总是没有耐性,每过一小会儿,她就会问母亲新哥哥何时能到,母亲则安慰她快到了。

终归期盼大过其它,玉胭还是乖乖等了下去。

直到大雪停了,终于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马车在雪地上行驶而过,留下长长的痕迹。

楚存阙跟在玉父身后下了马车。

这是玉胭第一次见到楚存阙,母亲口中的新哥哥。

即便他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袄狐裘,可不难看出,他很瘦削,少年楚存阙裸露在外的双手伤痕累累,生满冻疮,他脸上,一条长长的口子自额头往下割开眉头,他眼神是冷漠的,那种冷漠,就好像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不能相信。

不及玉胭打量,她母亲已经心疼地上前拥住楚存阙。

玉夫人不曾看到,玉胭却能清楚看到,楚存阙下意识紧握成拳、想要推开却又收回的双手。

那时候,玉胭对楚存阙,还没有后来那般的讨厌。

玉胭呆呆望着树上红绸,有些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