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叔(1 / 1)

第二章

她突然有了一些安慰。

简短的两行像吹过时间的风,跨越山海。也像是天暗后独自点亮的一盏摇曳烛火。

李辛泽还想纠缠,被贺晚恬退开几步躲过。

“抱歉,今晚有约。”贺晚恬晃了晃手机,浅笑,撩起发丝别到耳后,“想请我吃饭,排队吧。”

“排队”二字一出,李辛泽愣了愣,随即寒下脸:“你傲什么?”

她傲吗?还好吧。

虽然家境优渥,但是从小被压抑着长大,现在她只是想换个轻松的活法而已。

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亲近自己爱慕的人,疏远自己无感的人。

算不上傲。

回了寝室,贺晚恬把东西放回柜子里。然后换了身新中式的挂脖旗袍,凸出清瘦的肩膀与锁骨。对镜抹了一支甜系口红,脸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周小乙正在边吃饭边追剧,余光看见贺晚恬起身。相比礼仪旗袍的端庄温婉,她的私服胸前开襟镂空,显得清丽脱俗,像林间深处的白玉兰。

“要出门?”周小乙说。

“嗯,对。”她笑。

“今晚大阵仗啊。”周小乙疑惑地,“是有什么好事吗?”

“秘密。”

“我才和隔壁寝说帅哥替你包扎那事,她们可羡慕嫉妒恨了。”

贺晚恬将手帕收好,失笑:“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周小乙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题从“高冷成熟的帅哥,可遇不可求”跳跃到“不知道这样的帅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她叹息:“哎,不管是什么样,都很难拿下这种男人吧。在风月场上混惯了的,哪是会轻易对女人动心的样子。”

贺晚恬没说话。

天色已经完全变沉,教学楼内灯火通明,校园大道上却一片冷清。

图书馆里安静无声。

四楼左转,燕大最大的报告厅,人满为患。

晚上7点,知名教授在这里举办讲座。

贺晚恬进到礼堂时,已经没有位置了。

[小叔,我在应急通道的楼梯口等你,那里没人。]

她低头发完信息,然后踮起脚往前看。

没一会儿,就见被邀请坐在前排的男人站了起来。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以他为中心,周围的女生隐约骚动。

原来听教授讲座是假,来看帅哥才是真。

贺晚恬安静等着。

一晚上的高强度创作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身体很累,脑子却高度活跃着,有种连休息都不稳定的荒唐感。

月色从玻璃窗外溜到台阶上,侧边墙壁上“安全出口EXIT”的标识闪着幽幽绿光。

门口传来声响,贺晚恬睁开眼睛望去。

一个人推门进来,白光乍现,大门开合,又陷于黑暗。

来人的脸隐没在阴影里,只能借着月光看到身体的锐利线条。

修长,笔挺。

贺晚恬定定地看着,没出声。

而那人并没有像一般学生似的随即走下楼梯,而是信步向前。

皮鞋踩在地面上,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出细响。

熟悉的感觉渐渐强烈,贺晚恬心跳不自觉变快。

她张了张嘴,唤道:“小叔?

脚步声停了。

两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这下贺晚恬确定,她笑着:“小叔。”

“嗯。”男人应了声,尾音上扬,听上去心情还不错,“怎么知道是我?”

“直觉。”贺晚恬问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午。”

“没有睡觉休息吗?”

男人笑了声:“一个人睡,只是躺着,哪里叫休息。”

他的声音似带着天生的缱绻与勾缠情意,温和却又孟浪。

贺晚恬接话:“那你可以来找我。”

“嗯?”

“我是说,你真的挺忙。”贺晚恬岔开了话题,“一下飞机就来参加揭幕仪式了,这都晚上了,还赏脸听讲座。这些活动有那么重要吗,你不是最讨厌参加这些,为什么不拒绝呢?”

闻言,男人向她走了几步。

明暗分界线移动,他藏在阴影里的脸在亮处显现出来,黑沉深邃的眼睛带着点月色,散成揉碎的光。

“不重要。”他笑,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你还来……”

“你不是在这儿吗。”男人的骨相优越,锋利的下三白。

贺晚恬大概能理解周小乙一眼沦陷的理由——在他的目光中,万物都是荒诞的寂静,分明冷寂,却又迷朦多情,似乎只看得见你。

“我来找你了,小朋友。”他说。

原来他听见了,贺晚恬心里一动。

贺律比她年长10 岁。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并无亲昵的交集。

出于辈分也好,出于尊敬也罢,贺晚恬从小就称呼他为“小叔”。

许久不见,少女似乎又出挑了几分,像有哪里变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他收回目光:“最近还好吗?”

“还行吧……”

“怎么?”

“发生一些的不愉快的事,有点累。”

贺律伸手,捏起她的下巴,轻转:“嗯,是有黑眼圈了。”

“真的?”贺晚恬下意识地想摸眼睛。

“假的。”他嗓音含笑,五指捏住了她的手腕,收紧往下,“真的又怎么样,又不嫌你。”

两人挨得近,鼻息间是他身上淡雅冷感的味道,还带点隐约的烟草味。

两人谁都没动一步,就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不知是因他话里的温度,还是此刻氛围暧昧,贺晚恬脸颊绯红,张了张口一句话也没说出。

贺律打破静谧。

“给你带了礼物。”

贺晚恬笑问:“是伴手礼吗?”

“嗯。”贺律说,“背过去。”

夏夜天气闷热,这里的空气却有些潮湿。

仿佛连这么句普通的话,都染上了几分不正经。

贺晚恬乖顺地照做。

她想了想问:“你给所有人都带了?”

男人俯身,撩起她的发丝,手指不经意间蹭过她绵软的耳垂,一触即离。

有野猫溜进了图书馆。

楼梯间外响起绵长嘶哑的叫.春.声,接着是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学生惊讶声、保安捉猫声。

吵得人喉咙发紧,心跳一下下变快。

贺律偏头在她耳边低语,嗓音含笑。

“是。”

闻言,她有几秒钟的沉默,然后低着声音轻轻说:“那我不想要了。”

“那可不行。”贺律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双手搭在她肩两侧,笑,“这是我亲自挑的。”

旧的耳饰被男人摘了下来,礼物是一对新耳钻。

两边各有小小一个,冰冰凉凉。

贺晚恬品着他话里的意思:“那别人的是谁买的?”

“秘书。”

心情倏然转晴。

她看不见,稍侧过脖颈问他:“好看吗?”

“很美。”

贺晚恬眼睛一亮,小声问:“真的?”

“想哪儿去了,我说耳钻很美。”

“……”贺晚恬轻声地嘟囔,“切,谁说不是了……”

贺律笑笑。

讲座结束后,校长陪同贺律,还有些知名教授参观,十分上心地:“燕大学校夜景也是很漂亮的,相当有人气,几位领导还没晚上来过吧……”

夜晚凉爽,离开教学楼区域,休闲区一侧造了个人工湖泊,里面还游着几只天鹅。

校长边带路边介绍:“现在湖泊那边拦起来了,原本没有拦,是因为发现有人偷天鹅,无奈之举。”

……

一行人走走、看看、听听、笑笑。

走在右侧第二位的中年男人问贺律:“这小姑娘是您侄女?”

贺律说:“朋友的女儿,就当是侄女吧。”

另一个秃了一半头的说:“那以后也是我们的侄女了。”

“没错哈哈。”

“既然是侄女,肯定得帮衬着点。”

“那是肯定!”

其他几人热情捧场,还连连称赞贺晚恬“高材生”“优秀”“聪明”,搞得贺晚恬都不好意思起来。

直到“地中海”问:“那侄女多大了,有对象了吗?”

没人回答他。

贺律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与之前没有区别。

可不知怎么,热络的气氛却有些降温。

被问到的主角贺晚恬,乖巧地回答:“还没有。”

“地中海”精神抖擞地:“我们那儿马上要新进3个帅小伙儿,公务员,1米8,来了先给你挑!”

“哎呦,论这方面,还是王哥到位。”另一个男人笑着调侃。

“到位什么,这不得先听贺先生的意思?”最边上的男人说,“怎么你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懂事?”

“小俊哥教训得是!”“地中海”笑着看贺律,“贺先生,您觉着呢?”

贺晚恬听他们插科打诨,顺着这话,也好奇地看向贺律。

而贺律只是面上浅笑:“我说了不算,得她觉着好。”

感觉到对方态度似乎并不热情,大概是给晚辈的“做媒”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大家三言两语地聊了聊,就随意揭过了。

“不用急,二十岁还小呢!”

“是啊,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在实验室埋头研究,谁想着谈恋爱?”

……

贺晚恬看着贺律平静的侧脸,没说话。

参观完园区的最后一个点,天空雷电隐隐,又有下雨的征兆。

贺律把贺晚恬送回寝室楼前的长廊。

贺晚恬思考了一路,也纠结了一路。

临别前,她把困扰了她一晚上的话问出口:“为什么不让我去见那3个男生?”

男人顿了两秒,半笑着点头:“可以,想去?”

贺晚恬噎了下:“……也不是很想。”

贺律看她一眼,笑说:“倒不用否认,你已经20岁,我不是你的家长,管不了这些。”

贺晚恬沉默着,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那我想要你这样的可以吗?”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天没得到回复,贺晚恬不确定了,小声:“……不行吗?”

贺律叹了口气,薄唇轻抿,语气一贯地散漫。

“嗯,除了我。”

贺晚恬语气低落:“那就不要了。”

贺律淡笑不语。

她紧追着进一步发问:“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原以为会是委婉的拒绝,却听男人说:“我怎么舍得。”

含情脉脉的温柔似要将人溺毙。

真话?假话?

他的态度越是模棱两可,贺晚恬越是感到混乱迷惘。

长期以来一直如此。

她的初恋是贺律。

回忆这些年她和小叔两人之间短暂的相处往来,很难说清,小叔在她成长过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叔叔”有一点,“老师”有一点,“兄长”也有一点。

但贺晚恬却始终分辩不出对方对自己的感情。

他足够溺爱、足够包容,却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她前进一步,他就像是有所感知地退后一步。而当她在原地不动,他又能回到距离她很近的位置。

第一次见他时,贺晚恬就看不懂这个人。

过了许多年,现在的贺晚恬仍旧看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