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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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佳乐第一次踏入属于沈泊言的个人领地,她小心翼翼,在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环境里逡巡。

沈泊言脱了外头的大衣,露出一身黑色笔挺的西装,扣子系到了最顶端,领带与领口严丝合缝,清癯俊逸。

他和万佳乐说:“你随意坐,不必太拘束。”

万佳乐倒也是真不客气,大喇喇地盘腿坐在了餐桌边上的椅子。

沈泊言身形颀长,站在玄关平静地看着她的姿势,倏尔轻轻扯唇笑了声。

声音杀她。

她猜大概是在笑自己的松弛感。

可只有万佳乐知道,她这是用假随意来掩盖真紧张。

没来由的,无端的,他总能让她的心跳加速。

比如,在昏黄的楼道里,他望向她时那种平静却又似是暴风雨前兆的眼神。

再比如,他去而复返,问她要不要跟她回家吃饭。

于是,脸和嗓子在慢慢沸腾。

沈泊言脱了西装外套,单手扯了领带又解开两颗扣子,回头时就看见万佳乐穿着长耳兔的睡衣坐那儿埋着脸发呆。

女生低头时颈后的棘突异常明显,白皙的皮肤被包裹在毛茸茸的睡衣里,给人一种触碰即破碎的珍贵感觉。

沈泊言看了须臾,脸上又平白多了点儿情绪。

他记得好像高中时期她就喜欢这种姿势。

高中里,厕所和水房在走廊尽头,他上厕所或者接水便都要经过万佳乐班级的后门,每每偶一转头,就能瞥到她的身影。

透过校服的衣领,他总能看到她的直挺的脊骨和低垂的头,胳膊肘撑在桌面,而手掌喜欢拄着额头。

三白眼永远没什么精神,整个人也永远轻飘飘一张纸似的。

她现在依旧没什么精气神儿,长发拿鲨鱼夹夹了起来,发梢随意搭在肩头,看起来像个被抛弃的可怜小孩儿。

沈泊言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想吃什么?”

“随便,我选择恐惧症。”万佳乐意识到什么,又仰起头问:“你给我做?”

“对。”

沈泊言说着,便将两个袖口一截截向上卷了起来,露出两条苍劲有力的小臂。

万佳乐的目光直勾勾不闪避的结果,就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左边手肘内侧的纹身。

v字型,很熟悉。

是很多年前两个人在床上厮混的时候,万佳乐软磨硬泡让他纹上去的。

高中毕业时的万佳乐叛逆,追求解放天性,但许是被压抑得太久,所作出的最过火的事情不过就是和沈泊言上了床,外加纹了一条纹身。

她无数次路过楼底下那家纹身店都驻足很久,跃跃欲试,但又怕疼。

好在有沈泊言愿意陪她一起。

一个人纹了‘v’,一个人纹了‘s’。

象征少年时期的汹涌澎湃的爱意,中二,但是炽烈。

彼时沈泊言还摸着那黑色的字型开她玩笑:“万一以后咱俩分手,你喜欢上别人了,那是不是还要纹别人的名字?”

万佳乐骂他有病,听听这说的是什么狗屁丧气话。

沈泊言也觉得玩笑开的不合时宜,于是补偿女生的方法就是让她在床上多爽了几次。

可一直有个成语,叫做'一语成谶’。

后来他们分开,她收回了所有的爱意,连带那条纹身也去洗掉了。

只是没想到沈泊言还留着,她也居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万佳乐愣在原地,嘴巴张开又合上。

男人不注意的小细节,女生最是敏感。

她的脸颊便更热了些。

沈泊言进厨房不到二十分钟,再出来时端了两大碗面。

油珠飘香,葱段嫩绿,最上面窝了个太阳蛋。热气蒸腾,盘旋上升,将人眼睛醺的湿热。

万佳乐其实没多饿,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起来。

汤底味道咸鲜,面条劲道爽口。

她衷心夸赞:“好吃的。”

沈泊言在看手机,手指翻飞着回消息,闻言也没抬头,只将面前自己的那碗往前推了推。

万佳乐见状又连忙推了回去:“谢谢,不用,我吃不了太多。”

但是她很馋沈泊言碗里的那颗太阳蛋。

她喜欢吃鸡蛋是一方面,主要是对任何漂亮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那颗太阳蛋圆润饱满,符合她对美学的认知。

沈泊言给手机熄了屏,一抬眼就瞧见万佳乐虎视眈眈的目光,便将碗里的蛋送出去。

女生低了低头,不太好意思:“谢谢。”

他淡道:“客气。”

比起万佳乐这个厨房的白痴来者不拒,沈泊言对自己今天的手艺其实不太满意,于是吃了几口便停住,目光定定。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挺多年,万佳乐最是擅长捕捉镜头和视线。

她一早就知道沈泊言在看她。

下午那会儿他撞破了她一直以来所逃避的事情,她也大概能猜到两人之间会有一番谈话。

既是能预知结局的发展方向,那便对这灼灼目光没有那么的如坐针毡。

等她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汤,心里的平静也已经变成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

既是餍足,也有着决绝。

好像从放下碗的那一刻开始,有些模糊不清的囫囵,便要从此刻起天光大亮。

“喝点酒吧。”

沈泊言对她的提议不解,但没拒绝。

他从酒架子上拿了瓶红酒,眼神询问行不行。

万佳乐略略豪放地大手一挥,说:“不行。”

她直接将酒架子最上端的茅台取了下来,转身时发丝扬起来,沈泊言闻见了茉莉花香。

万佳乐给两个人都到满酒,举起自己的杯子先喝了一口,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几乎没怎么喝过白酒,印象里总觉得白酒够烈,适合今天的坦白局,只是没想到这么难喝。

复杂、浓郁、上头。

滑过喉咙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儿,像是煮熟了的泥巴味儿。

她放下杯子,开口说:“你想问我什么?”

沈泊言一直在虎口里把玩着手机,转啊转的,在女生问出口的瞬间,手机一角卡在了桌子上。

他抬眼,蹙眉:“你当初,为什么和我提分手?”

万佳乐喉头一紧,酒意的浓烈再次澎湃地冲上了头顶。

酸涩,苦冽。

她以为沈泊言会问向忱,问那些关于她的黑料,却不成想是这件事儿。

大学那几年,她陪着室友看了太多风花雪月的电影,也见过太多身边死缠烂打的案例,每每都对此类纠缠不休的感情嗤之以鼻。

所以她自诩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他和沈泊言之间两年多的感情。

没什么太多的理由,也不是出轨劈腿,只是单单对这段感情没有实感。

年纪小,异地恋,需要他在身边的时候他总也不在。

见一面都难的人,还在幻想着以后,是不是太傻。

大三搬校区就是那个触发点。

那天,万佳乐和室友因为行李的问题吵了起来,当她需要和沈泊言倾诉寻求安慰的时候,他没接到那通电话。

后来等他把电话拨回来的时候,万佳乐已经没什么心情再和他说这个事情了。

万佳乐突然意识到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她好像,已经越来越不需要沈泊言了。

“被丢弃过,所以我好像会对所有的爱意都有所质疑吧。”

沈泊言听完这些话,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再开口时,声音在万佳乐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我有时会反思,如果当年我接到了你的电话,我们之间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也不是吧,其实当初不仅仅是电话的事情,可能就是我突然很想任性的作一下,可作完了,我依旧不开心,也许又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总会走到那一步,反正乱七八糟的原因太多,我已经没有信心了。”

沈泊言干咽一下:“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安全感。”

“没有啦。是我自己的问题,总爱钻牛角尖,当时你作为男朋友,其实很合格。”

万佳乐提起酒杯和沈泊言手里的轻轻一碰:“都过去了。”

她重新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看着玻璃杯里映着澄澈的液体,倏而一笑。

“我曾经觉得,凡事靠我自己一个人也行,我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总会有所回报。可事实就是,我好像真的挺没用的。走正道没结果,于是干脆走了歪路。可这就大概是那句‘恶毒和善良都不够纯粹’。”

“我一步一个脚印拒绝所有潜规则的时候,没法不想着我要成功要收获名利;可真当决定走歪路的时候,又总在找自己的底线。所以到头来,我都快要无路可走了。”

“所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失败啊。”

万佳乐被白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她摇摇头,又莫名笑了起来:“爱情和事业,我现在一无所有。”

她一边说一边喝,茅台之于她更像是一杯白开水。

她的眼里早就蓄起了雾气,看什么都开始朦胧起来。

沈泊言看着她失态,伴随心脏骤然紧抽的,是思绪乌泱泱乱成一团。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据嘴葫芦,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你……”

万佳乐突然起身的动作打断了他。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越过桌面向前。

沈泊言没什么防备,头顶无端挨了一巴掌。

“?”

“你好浪费哦。”万佳乐低声嘟囔,“还吃不吃这碗面了?不吃我就端走了啊。”

她好像不是在征求意见,更像是通知。

沈泊言愣在原地,她一开始不是说吃不了吗?

几秒后又无奈地摇摇头,和一个醉鬼有什么可计较的。

万佳乐吸溜吸溜吃着面,沈泊言紧紧抿着唇瓣,突然郑重其事地喊了她一声:“万佳乐。”

女生思维延迟几秒,缓慢地抬起头:“啊?”

沈泊言吞咽一下,道:“你没有失败,你也不是loser,恰恰相反,你很厉害。”

“你用尽力气活成了一个平凡的大人,你没有变坏,没有为达目的而伤害别人,更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你一个人度过了所有难关,你只是不伟大,却也从来不平庸。”

“万佳乐,我想说,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万佳乐囫囵个儿地吞下嘴里的面条,大脑里早就一片空白,发愣之际也不忘本能地说了声:“谢谢。”

她再想多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就像是灌进了冰碴子似的,她难以开口。

暖气片里流水的滴答声,寒风敲响窗棂的呼呼声,还有楼下小孩子高兴的叫喊声。

此刻的声息,无限撕扯于耳喃。

书卷香,乌木香,酒香。

此刻的气息,无从限于鼻间。

沈泊言抬起手臂,轻拂女生的头顶,毛茸茸的碎发扎得他心痒。

“还记得你当初送我去德国的那天中午我们吃了什么吗?”

万佳乐反应两秒,想起遥远的那天:“饺子。”

“对,你当时说,北方的习俗是送客饺子迎客面。你还说等我回来那天你要带我去吃全北京最好吃的面,可是,你是不是好像都不记得了。”

万佳乐愣了愣,没说话。

沈泊言继续道:“但是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

他起身,绕过碍事的桌子,就那么半蹲着,将座位上愣神的女生虚虚抱在怀里。

茉莉花香瞬间铺满了他所有的感官。

“我记得呢,等你回来,带你吃面。”

“所以,万佳乐,欢迎你回来,欢迎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