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林建辉还在刑侦队任大队长时功绩赫赫，带着底下的人破了不少大案，原本在他退休前几年要被调去机关单位，彻底退居二线，但偏偏就在他即将交出担子时手底下的一名叫吴晓文的警察在抓捕凶犯时因公殉职了。

林建辉也因为这件事没有想要再继续任职的心思，早早选择退休了，心里也一直存着对吴晓文妻儿的愧疚。

于是这次知晓程明要去时，就心生让林嘉怡代自己一同去看望的想法。

等第二天一早，林嘉怡就被叫起床带着准备好东西出发。

林建辉送她下楼，临行前看着程明欲言又止。

程明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师傅，你放心，我都懂得”。

林建辉点点头，吞下堵在喉中的千言万语，看着他们发车离开。

这已经是一个月内第三次坐程明的车了，林嘉怡都生出些熟悉感，上车后就自然把东西放到了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

车子走到乡间的泥土路上，由于路面不平整，车身颠簸摇晃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到。

经过一段下坡路后，程明把车停在了一家院门前。他下车前去敲了敲没有油漆过的单薄铁门，然而许久后没有人回应。

林嘉怡此时也拎着东西下车走上前，正想问人是不是不在家，就看到程明忽然借力一手抓住墙壁中间的缝隙两下攀上泥土墙头上。

这院墙不算高但也有将近两米的高度，程明踩在院墙上没并没有朝里面张望而是转身眺望远处农田的方向。

“嫂子应该在菜地里，你在车上等一会，我去找人”

林嘉怡则把东西放回车里不肯待在原地等人，“我和你一起去”。

程明没有拒绝。他带着林嘉怡熟门熟路走向南边一片田地，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头上裹着碎花布巾的女人正在地里劳作。

她身后背着一个竹筐，里面站着一个不满两岁的稚儿，身上被用一条棉布紧紧交叉绑在女人身后。旁边还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帮她一起摘菜。

小孩回头看到走来的程明，拉了拉女人的衣袖，指了指他们的方向。

女人转头，看到是程明，直起身口气熟稔地打招呼，“小程，你来啦”。

程明点头给她介绍了林嘉怡后就没再多说话，帮着采摘地里的菜。采了一整筐后，几人才往女人家里走去。

回到家中，女人就热情邀请他们做到屋中的炕上，随意聊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说道，“小程，以后你就别来了”。

程明有些不解，之前几年他都是有时间就会来看望他们，带些东西补贴母子有些艰苦的生活，都已经成习惯了。

现在不让他再过来，难道是传出些风言风语了？

程明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女人揉捏着双手上的厚茧，带着纠结又愧疚的表情嗫嚅了一会儿，“我妈给我相看了一家人，最近事情可能就要定下来了”。

程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倒是林嘉怡反应很快，立即接过话，“那，好事啊！对吧程明，嫂子一人带两个孩子这么辛苦，以后能有个人照顾嫂子和孩子，大家也能放心些”。

程明顺着她递来的话头，点点头，“确实是好事，之前林队还想过这件事，都怕你不愿意，所以也没有说……”。

还没说完，春生嫂子已经哭了出来，眼泪流过多年劳作有些粗糙的皮肤，“其实一直都有人给我说这事，不过我总觉得对不起晓文，就没答应。可是那天我做梦梦到晓文，说不放心我一个人，让我不要倔，好好找个人把剩下的日子过好……”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下去，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林嘉怡听着红了眼眶。

程明心里也很触动，他忽然就想起毕业刚分配到警队时的事情。

那时的吴晓文比他大不了几岁，但早已经结婚生子了。每次连续几天的抓捕行动回来都着急要回家看他老婆和孩子，每次程明一打趣他，他就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说，“小程，你还小，不懂。等你像哥这样娶了老婆生了娃就知道了，那就是你的牵挂”。

看着眼前春生嫂子哭成泪人的模样，想必吴晓文也不舍得让她如此难过，后半生都在怀念他的日子中度过。

林嘉怡又安慰了春生嫂子许久，她的情绪才有所好转。后面又擦了擦眼泪，把两个孩子叫进来打招呼。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大的那个男孩子生得虎头虎脑，身材敦实，看到林嘉怡就亲近的站在她身旁，一点都不认生。小的那个才两岁多，是吴晓文的遗腹子，跟在哥哥后面也围在林嘉怡身边。

林嘉怡见状从布兜里拿出专门带来的奶糖，剥掉糖皮递给他们吃。

程明和春生嫂子在一旁聊起了户口的事。

几个孩子和春生嫂子都还是农村户口，但村里的教学条件有些差，村里的小学一共就两个老师，离这最近的中学还有几里地，走路都要走一个小时。

即使到时候搬进城里孩子带过去，农村户口入学依旧有些麻烦。

听到这，程明思索半晌起身，朝林嘉怡安顿道，“我先去趟安书记那里，一会儿回来”。

看着程明大步离去的背影，春生嫂子看着林嘉怡笑了笑，“小林，你和小程是对象吧？”。

“不……”

春生嫂子自顾自说着，“我看着你们俩就是一对儿，郎才女貌。小程是个好人，品性端正，靠得住，你们俩结婚定下没有？见过父母没有？”

林嘉怡被这一顿问懵了，摇摇头。

春生嫂子牵过她的手拍拍，“当初吴晓文还在时，就经常在家里夸小程，说他做工作认真负责能吃苦，这么好的小伙子可真不多见，你可不能错过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林嘉怡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囫囵回道，“是”。

好在春生嫂子也没有再多说的打算，准备起身去做饭，林嘉怡就和两个小孩单独待着。

程明从吴晓文家里出来后就直奔村头的安书记家。

门敲响后，安书记没多久就迎了出来，主动伸手道，“小程警官，许久未见”。

程明也客气回握，从裤兜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递了过去，安书记推拒了几下后才收下，别在了耳后，带着程明朝屋内走去。

“小程警官，今天怎么上我这里来了？”

两人到屋里坐下，程明就开口解释道，“今天来是想麻烦安书记这边能开证明，我想帮春生嫂子和几个孩子把户口转到城里，以后上学也方便”。

安书记听后沉吟半晌，“小程，不是我不帮你，只不过当时李春生他们结婚时是没有办结婚证的，后面小吴去城里工作，原本是要补结婚证再把户口转过去的。但…出事后，户口都销了，现在我开证明也不好开啊”。

程明一早就想好了对策，“安书记，你这边的证明能开出来，城里那边的事情我可以解决。更何况，春生嫂子他们结婚虽然没领结婚证，但是实打实的在村里摆过酒席请过人，在法律上也是事实婚姻，虽然现在吴哥不在了，但这户口本原本就应该转去的，您说呢？”。

安书记拨了拨头顶稀疏花白的头发，叹口气，“哎，确实，说起来，吴娃子也是命苦。但我这边也就能开个证明，别的也没法帮”。

事情倒是比预料的还要顺利，程明忙应承道，“可以，您这能开证明就行，其他的我去办就可以”。

安书记起身去拿了纸张钢笔，一笔一字地写下证明，还盖了村里红艳艳的大章，交给了程明。

临出门前，安书记叫住程明，“村里过不久要迁坟，迁到村东头那里，算是个好地方，你给春生女娃说一下，让她先等一段时间，把吴娃子的坟牵过去后她再走吧”。

程明沉默点头。

吴晓文本来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早年流浪到南桥村在这里被一个孤寡老头收养，结婚前几年那老头也去世了。

原本想着结婚后不再孤伶伶，没想到命运弄人。

程明一路上心情都很低沉，回到吴家后给春生嫂子交待了安书记说的话后也没有心情再被留饭，准备启程返回。

林嘉怡刚才一直坐在炕边给几个小孩讲故事。

尤其是最近热播的西游记，村里的小孩都跑去附近有电视的人家看。但林嘉怡可是从小看这电视长大的，情节可以说倒背如流。

讲了几段情节把几个小孩听得入迷得不行。

但此时敏锐察觉到程明的心情不甚明朗，也就起身准备离开。

春生嫂子还想留两人，林嘉怡忙婉拒说等到下午夜路不好开车。春生嫂子这才带着孩子跟他们道别。

两个小孩都很舍不得她，大的那个男孩哭着闹着要她留下来，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

春生嫂子有些无奈的解释，“妹子别恼，这孩子见到漂亮姑娘就是这样”。

终于，在一颗糖的诱哄下，小胖子终于肯松手。

春生嫂子送两人到门口。

临上车前，程明忽然说了句，“嫂子，以后你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不管你后面的事怎么定，你都还是我嫂子”。

春生嫂子笑着点点头。

……

往回开的路上，天色已经渐渐变深。县城郊区的路上没又有路灯，黑漆漆一片。

程明打开前车灯，幽黄的灯光亮起，照着前方有些坑洼的路道，车身随之颠簸着，直到进了县城中心路才平整些。

快到家时，林嘉怡忍不住看了看他，幽暗的车内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通过这一路的沉默，感受到他有些压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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