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1 / 1)

夜月如戈,月光泠泠。

房子元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妻子,他知道朱珠或许不会知道,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去面对自己的恐惧,去见那侯夫人。

年少时曾仗着侯府的势猖狂,后来才发现大家看重的只是父亲和哥哥们,他什么也不是。于是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照着侯府给他的方向,一步步朝前走。

“朱珠。”房子元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朱珠坐在杌子上,想了下道:“其实平日里事也不多,左右去看望婆母,做点羹汤,练几个大字,偶尔兴致来了做点针线活。不过近日公爹生辰,我要安排灶上的活计和整治席面,倒是有事可做了。”

房子元对内宅的事再不懂,也知道这事是大嫂负责的,眉毛皱起有些生气,“这是大嫂给你安排的?你又不懂怎么安排这个?她祸害我不够还要祸害你吗?”

也是这几日闷在屋里养伤憋了气,无人讲话心便慢慢沉了下来想了很多事情。

譬如自己到底是如何拿了朱珠的回门公鸡去斗鸡,若是他知道这是回门公鸡,定不会去动,到底是谁引他去的,房子元已经想不起来了……

再譬如平日他们那些纨绔爱听曲斗大将军蟋蟀等等,却不大玩斗鸡,最开始提起这事的人好像是大嫂娘家嫂嫂的庶兄弟……这还是房子元后来派自己小厮打听的。

原先他知道家里给自己的安排,没太大怨言,院子里的事情嫂嫂安排妥当,房子元对这个大嫂是有一些敬重的。

如今之前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生气,不留神就快语说出了真实想法。

朱珠低眉敛目,不曾言语。

房子元脑袋一懵,生怕被怀疑道:“朱珠你要信我。”

“我自然不是怀疑三爷。”朱珠抬眸小声叹了气,“只是后面事情繁多,公爹的生辰自然要好好操办,只怕闲暇甚少,不能经常来看三爷。公爹生辰定是来客甚多,不容出差错。”

“也不是非要你来看,只是今日有事情找你。”房子元心底莫名有些闷,仍是解释道,“这次不会大办,就是一个简单的家宴。”

朱珠吃了一惊,“怎会如此?我爹爹生辰时……”都未如此简办。

“现在外头不大太平,反正低调些好,太子和成王哪个不是盯着咱们府。”

小姑娘听了面色有点白,“我那日回门见东监所捉刺客?这刺客可捉到了,若在京中为非作歹……”

房子元倒不怕这个,安慰了几下朱珠,可朱珠还是脸色有点白,似乎担忧得不敢出门,可他对很多事情也不太了解,若是大哥,定不会被这些事情难住。

被中房子元悄悄握了握拳,在朱珠望过来的刹那,哼了一声,“放心怕啥,这点子小事,我派人帮你查证。”

晚间,阿番伺候朱珠梳洗,阿豆正在熏朱珠明日要穿的衣裳。

因为回门那事,阿豆一直为自家姑娘委屈,这几日倒是露了笑,一看心情就不错。

姑爷受了伤,倒是和姑娘亲近了一些,偶尔也能说说话,时间长了,感情总会好起来,说不定明年就能看到小主子了。

阿番倒是隐隐有些察觉自家姑娘对三爷不是太上心,不过三爷之前大婚当夜抛下姑娘,之后几乎日日外宿,阿番倒也不会多劝姑娘什么,只是为旁的事有些发愁。

灶上的活计安排实在不是什么轻省的事,做的不好定是被人轻视说道,做的好了也要被外人说嘴讽刺揽权。

除了侯夫人不管事的侯府,有谁会像世子夫人一进来就管事的呢?

谁都是多年媳妇熬出头的,第一年婆婆考察观望,后面慢慢放了点权,大头还是婆婆掌着,可有的熬。

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何不拒了呢?

阿番忍不住将想法诉诸于口,却见姑娘听了并不烦恼,倒是倏然一笑。

一笑间,盈盈美目眸光流转,阿番不由看得发怔,目光滞住,姑娘的声音像是飘在云端,又像藏了甜蜜饯儿,悠悠道:“前些日子刚跟着婆母学了一个词,叫仗势欺人。”

翌日,朱珠又熬了红枣汤去青褚院见姐姐,已经好几日了,不知姐姐的月事是不是走了,室内仍是燃着檀香,纵使有些血腥气,也被檀香的味道湮没了。

练完大字朱珠便拿着往年生辰的循例看,这还是朱珠差人向金管事要的,金管事现在不在小厨房,到底在灶上呆了好些年,对以往惯例十分熟悉。

待中间看累了,朱珠便休息会,把特意带来的香包系在书案上,夹书的签子上画上喜爱的图样,取了一块自己喜欢的玉,系在姐姐腰上……

小姑娘做事细而琐碎,想法又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就连练字的笔,都能想到用丝线在上面缠个花结。

好看是好看,只是——毫无必要。

谢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珠是在竭力满足她这个姐姐压抑多年的女儿心思。

明明年纪尚轻,却为婆母,自持身份,只得与沉闷之色相随,终日不见如粉橘之类的活泼色彩。

朱珠似乎知道姐姐放不下包袱,又担心人多口杂,只在细微处给姐姐添加些趣味。

谢延看书时会瞥见书案下的并蒂莲香包,写字时看到笔上的花结,榻上小憩时触及腰边的玉佩……

谢延抬头,瞥见小姑娘秀眉紧锁,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扬了扬眉。

“怎么了?”

朱珠举起手中的循例,一本正经问:“婆母,今年公爹生辰,还是按照往年旧例吗?”

“婆母?”谢延反问。

见姐姐面色不愉,朱珠解释道:“我叫您姐姐,再喊公爹,到底差了辈分,不大顺口。下次私底下我定不会这么喊。”

“差了辈分又如何?”谢延似笑非笑,“房子元也不会跟着你唤我姐姐。”

这倒也是。朱珠一时默然。

“至于生辰。”谢延语气中透着点漫不经心,抽走朱珠手中的册子丢到一旁,“循旧例,不必多花时间。今日朱珠还未插花。”

朱珠:???

插花对于朱珠来说,只是学习一样技能,当梅花翻来覆去插遍,已经能又快又好插好梅瓶时,朱珠对此已经失去了兴趣。

应该说,不必多费时间。

捏着花枝,朱珠一边修剪,一边道:“姐姐每日都是看着梅花,明日可要换些别的花,冬日里,腊梅、瓜叶菊和茶花,都是顶好的。”

听到姐姐应了一声,小姑娘立刻高兴起来,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盛满了流光。

不知为何,谢延莫名想到了四个字:喜新厌旧。

这日,小姑娘又留到了晚间,甚至还想陪着姐姐一道睡。

关系好的姑娘们抵足而眠,再说些悄悄话,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家中姊妹亲近些的,都有些这样的经历。

可是朱珠以前总是一个人。

纵使朱珠什么都没说,谢延却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这层意思。

一个人?

越往后走,谁都是一个人。

小姑娘贪心向他索取着曾经未曾得到过,曾经歆羡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有一天知道他的身份,想必会指控他欺人太甚,以男子之身蒙骗她。

谢延拒绝了小姑娘,没有去看朱珠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可能盛满了依赖和失望。

离去的脚步声似乎有点沉闷。

走到门口,朱珠又探头看了回来,瓮声瓮气道:“姐姐,朱珠走啦。”

这是等着挽留呢,只是谢延未应。

朱姑娘走后,暗三将密信呈给谢延。

“主子,太子和成王的人近日平静下来,没有互相攻讦,反倒像是一块密谋着什么。”要知道,太子和成王向来势如水火,如此行动太过可疑。

烛火昏沉,遇纸的一刹那火舌卷起,将密信吞噬,一瞬间的燃烧明亮映在谢延的眼中,照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有鱼落网了。

一件事就算是假的,太子也信,成王也信,仇敌竟能握手言和,有谁还不信呢?至少表面上,所有人都该信的。

“吏部尚书不是正在焦头烂额?把证人放出去,帮他一把。”

暗三应诺,替主子备好水,打算明日将信传出去。

蘅香院内,朱珠正为明日要穿什么烦恼。

看了往常的循例,对一些东西也有所了解,但真正做事,还得见见下头那些人。

穿着自然要镇得住场子,但又不能太庄重,以免被人认为怯了场。

阿番知道自家姑娘爱颜色好,以前在朱家东西都是分例货,连头面都鲜少有一套的,姑娘能花小半天时间将那些不成对的东西拼成一套。

如今见主子琢磨着明日穿哪套,倒也不奇怪。

只是不像往常挑拣一下就满意了,竟是挑了十来套犹觉不足。

朱珠小小叹了口气,丢开衣裳,向阿番要了灯,“我去下青褚院看婆母,若是半个时辰没回来,便不必为我留灯。”

青褚院水声淅沥,暗三瞥见乘着月色而来的朱姑娘,简直快要疯了,想要去拦可自个今天又没穿丫鬟的衣裳,一个大男人跳下去岂不是要命了!

随手捡了一颗石子,犹豫是否要击中朱珠,却听“哗啦”一道水声,手下又卸了力道。

谢延刚披上外衣,一道开门声响起,小姑娘探头进来,被屋中蒸腾的水汽迷了眼,“姐姐可在沐浴?”

就在谢延以为朱珠会离去时,却听到小姑娘的声音愈发甜腻,“姐姐,我给你擦擦背,朱珠的手是软的,比澡擦子舒服多了。”

朱珠脚步欢快,掀开珠帘,水汽朦胧间,视野中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

她没有注意到姐姐那极为平坦的胸膛,全身的注意力集中在五感中的嗅觉。

晚上屋内少了檀香,姐姐是不喜欢檀香吗?

沐浴之后,日日在梅林染的梅香也淡了些。

空气中的气味变得更加纯粹,也更好分辨出来。

随着离姐姐愈发近,朱珠比常人更加敏锐的感官发挥了作用。

她闻到了淡淡的血气。

心口突然砰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