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1 / 1)

终是这日风雪暂歇,前后三辆马车自安王府邸内鱼贯而出。

车轮碾过积雪,绞起如极品细盐一般的雪粒散进风中,化进寒冬泛白的日光里。

厚重积雪遮挡了路面,又是些许颠簸,颠出车厢四角的铜铃清响之时,也带得坐塌上闭目养神的人身子随之晃了晃。

马车里同坐的赵婧婧犹豫了半晌,终是将怀里给梳着毛的琼奴儿暂且放在一旁。

转而拿起坐塌上的绒毯,朝撑在案几上阖眼养神的赵妍妍,轻手轻脚地挪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将绒毯搭在赵妍妍的肩头,赵婧婧又是屏住呼吸,手掌一下下蹭着软垫,挪回了原位。

直至退回自己的位置,赵婧婧这才望着阖眼养神的赵妍妍浅浅一笑,心满意足地探手,将窝成一团舔毛的琼奴儿重新抱回怀里。

赵妍妍对此,倒也并非是全然未觉。

昨夜又断断续续的一场梦,梦着那人从船上落了水,跌进了江......害得她又没能歇好。因而上了车之后,赵妍妍这才有些困顿乏力地靠在案几上不想说话。

左右马车里又是铺着毛毡,又是烘着火盆的,她便是真的睡着,也不可能会着凉了去。

只是感受到肩头这陡然搭上的,犹自带着暖意的绒毯,赵妍妍羽睫微闪,虽未睁眼,仍是软声开了口。

“你昨儿个同阿岑争了许久,得出结论没?咱们今日到底去哪处逛?”

赵妍妍虽是自觉小心眼得很,会因阿兄送来的独一份儿的年礼而兴奋。却也会因为自己比这姐弟二人年长,竟还这般小气而生出三分不好意思的愧疚之心。

因而昨日赵远岑从学署得了几日休憩归家后,赵妍妍当即拍板决定,今日要带这俩姐弟到城内坊市逛一逛。

赵妍妍当时只是想着,届时闲逛时也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的物件儿,她悉数给二人买下,就当是她替阿兄给他俩补上的礼了!

只是没成想,这般安排刚一说出口,这俩姐弟也不知是到底不再怕她了,还是因为要去玩儿的诱惑力太大了些。

竟是当着她的面,双生子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

一个呢,是想去东市逛逛,想去看看有没有适合给祖父,阿娘送回去的字画书籍。

一个呢,则是迫切地想去同窗口中屡次提及过的,热闹非凡,据说还有昆仑奴出没的西市看热闹。

这对儿双生子吵闹起来那才是个没完没了,比起围猎时的小太子,都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妍妍被他们吵得头昏脑胀之余,也是陡然生出了一种“家中合该这么热闹下去”的诡异念头。

头一遭在盛京城中生出这般念头,赵妍妍被惊得有些愣神之余,也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去,避开了赵婧婧他们之间关于此事的争论。

但现在嘛,她总是要问上一问的。

“哼!那臭阿岑只说东市多的是机会去,让我以后自己套车前去都行。他怎么也不肯松口,最后也只得定了往西市去......”

果然,赵婧婧听完这问话后,便是生气地鼓了鼓腮帮子,手指扒了扒琼奴儿绵长的尾巴毛,然后才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到。

即便是异母手足,到底骨子里还是淌得有同一人的血。

便是赵妍妍再不愿承认,他们手足几人的长相,到底还是像了那多情的父亲更多一些......

现下,赵妍妍见到眉宇同她何其相似的阿婧抱着琼奴儿满目委屈,眼眸里水浸浸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刚得了琼奴儿的时候。

那时的小阿宝也是这样,日日将猫儿环抱在胸前,从落萤殿出来后,就手脚不离地跟在程浔身后。

若是那时的阿浔,在同人去跑马之前回头看上她一眼,她当时的模样,只怕也同现在的阿婧没甚区别吧?

心头终是一软,赵妍妍探身抚了抚赵婧婧头顶乌亮的发丝,笑道。

“那这样吧!阿姊做主了,咱们现在先去西市逛,稍晚些回东市这边用饭,然后呢,阿姊再带你去逛一逛,如何?”

“真的吗?太好了!阿婧就知道阿姊疼我!”

赵婧婧一高兴,整个人就再藏不下小女儿欣喜撒娇的小心思。

她将琼奴儿一抛,双手就是一把抱住了赵妍妍的手臂,头顶还不自觉地抵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嘴里,则是一直嘟囔埋怨着阿岑一点儿都不如幼时可爱了。

悄悄将脸颊往赵婧婧头顶的方向靠了靠,赵妍妍眼底泛出温柔的笑意。

“哦?是吗?阿岑小时候是怎样的呢?”

“阿姊你听我跟你说......”

姊妹二人一番交流过后,换来的结果便是下了马车后,赵远岑惊觉郡主长姊看他的眼神较之以往,不知为何显得怜爱了许多。

但少年心性又怎会因这眼神自困自扰?

赵远岑一踏足西市,就跟鱼儿入水一般,带着几个侍从钻来钻去地看热闹,很快就将这事给抛诸脑后了。

赵婧婧喜静,赵妍妍则是早些年跟程浔不知来过西市多少回了,姊妹二人倒是如出一辙地对西市表现得兴致缺缺。

最后还是赵妍妍想着来都来了,这才带着阿婧去了一处以前常去的铺子,给她挑了对新到的多宝臂钏作礼。

西市多胡商,这饮食风味上也更偏辛辣油腻,赵远岑便是再兴奋,待尝了一口呛口的烤肉后,就也彻底歇了在这边用饭的心思。

因而在逛出个大包小包,听到侍从来禀,说是郡主请郎君速去醉馐楼用饭后,便也马不停蹄地赶去了。

兴冲冲带着他精挑细选出的物件儿窜进了厢房,此时的赵妍妍姊妹二人,已然是惬意地寻香烹茶好一会儿了。

对比自己挤来挤去后蹭上的一身莫名辛香料味道,赵远岑终是有些神色恹恹地低下了头,扣着绑在油纸上的麻绳不知在想些什么。

“喏,给你的。”

赵妍妍想到阿婧早先所说的那些关于阿岑幼时的趣事,可是受不住他眼下这副委屈巴巴似动物幼崽般的神情。

起身将另一份包好的礼盒搁到赵远岑手边,赵妍妍才堪堪一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赵远岑抑制不住的惊喜之声。

“哇!长姊,这是送给我的吗?”

那礼盒之中,是一把仿制弯刀形式的,刀鞘上镂空雕刻出猛禽图匕首。

“你现在虽是以学业为重,但我也听阿婧说了,你幼时同祖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既然我不用担心这匕首伤了你,所以就给你也挑了把。”

虽说已是十来岁的少年,竟还要被长姊担心会不会被匕首伤着,着实是有些令他羞赧。但对赵远岑来说,显然这出鞘时隐有破风声的匕首,更能夺他心神。

翻来覆去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儿,赵远岑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收好,别在了蹀躞带上。转身从他那一堆的油纸包里翻出两个巴掌大小的,踌躇着挪到两个姐姐跟前。

见两个姐姐都是面露诧异地望来,半大的少年腾地一下烧红了脸,手指狠狠揉了揉鼻头,眼神飘忽不定,好半晌后才嗫嚅着解释道。

“我看很多人都买了......我估摸着,阿姊们也是喜欢的......”

姊妹二人打开一瞧,皆是面露惊喜。

纸包内里各自躺着一条银色的细链子,下头坠着一圈米粒大小的间色小珍珠,虽不贵重,但胜在野趣自然。

赵妍妍今日仍是同猎场差不多的胡服打扮,只将最外头的袍子里换成了灰狐皮的皮袄,因而手腕上倒是没戴任何的饰品。

只是光露出的那一节白得跟玉似的腕子,就显得那链子莫名变得灰头土脸了起来。

但赵婧婧却是规规矩矩的贵女装饰,腕上的双股赤金绞丝镯子,随她抬手的动作颤悠悠滑下,一露面,就显得赵远岑送来的这链子更显上不了台了。

被两位姐姐腕间风光打击得垂头,赵远岑一个饿猫扑食的架势跳起来,伸手就想夺回银链子。口中也是忙不迭喊道。

“若是带不出去也可不用带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买的人多,你们应该喜欢而已......这才......我去换一个!我去换一个!”

“诶?这是谁说的?阿岑送的,咱们当然得戴着啦!潋月,来,帮我和阿婧带上。”

赵妍妍却是仗着年长些的优势,一个闪身躲开,举起手中那银链不住招呼着潋月过来帮忙。

此间嬉笑打闹正是一派其乐融融,外间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吵闹,间或还穿.插.着碗碟破碎的声音。

赵妍妍本无意多管闲事,只想好好同家人吃完这顿饭。结果却是被声声不休、划破门扉的叫骂声给生生饶了兴致,烦得她眉头微皱,使了眼色叫潋星往外打听去了。

只过了没一会儿,潋星自外头匆匆而入,附耳在赵妍妍身侧说了几句后,也让赵妍妍一双含笑的眸子瞬间变冷,只对潋星低声问道。

“可是当真?”

“是的了,郡主。下头的确是因为这事闹起来的,现在那闹事的人,还堵着那位顾三郎在楼梯口,不让人走呢。”

“奴听旁人提及,那闹事的,应是顾三郎正室母亲的娘家侄子。那人言里言外的意思,似都在攀扯猎场那件事。”

啪地一声将筷箸摔在桌前,赵妍妍冷笑着站起身,别过手抚了一把别在腰后的鞭子,一脚踹开门大步往嘈杂处而去。

而此时正被好些衣着统一的侍从团团挡住的楼梯口前,已有两拨人正在对峙。

走得近了,赵妍妍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一身青布袄,面色难看的瘦削男子,正是早先猎场受伤的那个顾三郎。

他正牢牢护着身后一个没露出脸的,穿着一身不合节气襦裙的女娘。

那不用说,对面那个长得倒还算魁梧的,浓眉大眼却也压不住一身纨绔浪荡子模样的,肯定就是那个所谓的“娘家侄子”了。

“顾三,你莫要以为我姑母松口许你记在她的名下,你就真是嫡子了。你祖父对外放得消息,只说你是走丢多年才寻回,问题是咱们这些家族的人,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来路吗?”

“说你是妾生子那都是抬举你!不过没名没分的外室之子,生你的那女人听说更是在外漂泊多年,哼,要我说,你骨子里淌的到底是不是顾家的血,都值得怀疑。”

赵妍妍双手环胸倚在廊柱前,随意吹了口气,弄走眼前遮挡视线的碍事发丝。

再扫视一眼各家厢房前探头出来看热闹的,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孔,自腰间拽下篆刻着“怡安”二字的玉符抛给潋月,轻声道。

“认识的,就告诉他们,本郡主的热闹,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看。不认识的,好生解释,一应花费记我账上。”

潋月应声走了,那一直被顾三郎牢牢护着的女娘子倒是从他背后冒了头,朝前头那人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就你嘴臭!明明是顾家的不要脸,逼得萱姨重病活不下去,你们......”

“四娘,别说了......”

“要不怎么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你娘勾引我顾家姑父,你小子也不差啊?这身后带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娘,在猎场的时候还想方设法勾搭上那位郡主,呵,还真是一窝出来的。”

“怎么着?那位身娇玉贵的郡主娘娘满足不了你小子,你这是背着出来偷吃野菜了不成?”

那人冲着身旁的侍从们挤眉弄眼,一群人笑得格外暧昧龌龊。

而顾三听到他这般羞辱家人及郡主后,终是也再忍不下去,怄红了眼攥紧拳就准备上前同他斗个鱼死网破!

只是还没等他挣开前头两个健壮侍从的钳制,一道凌空破风声已从左侧响起,随着一声闷哼,那一直护在主家身侧的侍从已被抽翻一个,正捂着自己的手臂不住哀嚎。

“晦气!也不知是谁家的狗绳没拴好,竟敢胡乱咬人了?”

清脆的女声将将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正好就见着赵妍妍一面缓缓绕着自己方才展开的鞭子,一面似笑非笑地从左侧的廊柱后现了身。

而那一直只顾着羞辱顾三的人见状,慌忙躲去侍从身后时,也赶紧朝周围的厢房扫了一圈。

这才发现,刚才还不少人探头看热闹的各家厢房,此时都已是门窗紧闭,再无人看热闹了......

那就更不可能,指望有人能站他一头了......

轻勾手指让身后护卫将对家的一众侍从捆了,赵妍妍轻甩鞭子一下下抽破那早已面如菜色,身如筛糠男子的衣袍下摆,语调阴森森地问道。

“你是那什么娘家侄子?姓甚,行几?站直了!”

“郡......郡......郡主,姓,姓,姓欧,行,行,行七......站,站直着呢......”

这欧七双腿抖得跟筛子似的,但偏生又还一直提着一口气,不敢让自己倒下去。

盖因在他家侍从被捆之前,有个胆大的竟冲这母夜叉般的赵妍妍骂了句脏的,然后......现在人还倒在地上嚎得爬不起来呢......

这现在便是老天爷再借他一身胆子,他也不敢倒下去装死啊!

终于将这一身锦衣华服抽得跟乞丐衣裳没甚两样,赵妍妍收好鞭子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掌心上的灰,这才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冲护卫说道。

“将他们悉数送回欧家,这位欧七郎说的话,也一字不落地转告给他家当家主事的人,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见这些不要脸的龌龊东西一个个被撵走,赵妍妍不屑地撇了撇嘴,正准备转身回厢房继续用饭,身后却是再度响起那顾三郎的道谢声。

不耐地抬手止住他连声的道谢,赵妍妍眉头拧巴,打量的视线从顾三身上再移到那女娘身上,到底是微叹了口气,冲身旁说道。

“潋星,去车里取件未上过身的外袄,给这位娘子披上。”

见此言一出,顾三郎顺着方向回头一看,这才一脸恍然大悟,连忙预备去解自己的外袄。

而那年岁不大的女娘更是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闹了个满脸通红,只嗫嚅着解释,纯是喜爱这身襦裙好看,这才穿出来的而已。

赵妍妍实在是没耐性在耗下去,直接冲那顾三郎啧了一声,而后更是直言不讳道。

“上次你受伤,最后落得个仆从顶罪受罚就了了。现在又是这般令人欺辱,还连累身旁的人一同遭罪。我倒是真想不明白,你还打算忍到何时?”

“凡事忍来忍去又能如何?那些欺你辱你之人难不成还会自己悔过了不成?只怕你忍到头了,只给自己忍成个万年的鳖。”

将潋星送来的崭新外袄丢给顾旻佑,赵妍妍再懒得去看他神色如何,径自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宝:阿浔~咱妈说她脑子被咳出来,不见了~咋办啊~

程狗:阿宝快过来~戴好口罩~做好防护~别理咱妈~她那脑子是摆看的,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