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1 / 1)

或因时节,或因风雪,明明才酉时未到,窗镛外已是暮色如鸦,徒留廊下被风卷着飘摇的灯笼洒下暗黄的光。

黄铜莲纹盆中拘着七八分满的热水,一双骨节分明似修竹的大手扣着纤细的脚踝,将正鼓捣着用劲想要翘出水面的玉足压在水下。

水下是因用力而不住翘起,脚背上弓起纤细脉络的嫩白玉足,就连贝母一般圆润饱满的趾甲盖,都似是沾上了主人的羞恼,泛出胭脂一般的红。

水上则是牢牢圈作圆,将脚踝死死扣在掌心之中的修长大手,虬起的骨骼似要划破表里的肌肤,银灰色的护腕布条也因手下作乱的双脚沾上热水,化成稍深一些的暗灰。

久久挣扎都不能将自己的双脚解救,赵妍妍终是恨恨地用脚掌踢了踢盆中热水,溅了身前这半蹲着的人半臂都是水滴。

“程浔!你简直无耻至极!你放手!”

伴着方才程浔口中的喋喋不休,赵妍妍哪里还想不明白,眼前人哪里是什么幻影幻象?

分明就是那不顾礼义廉耻,再度闯了她闺房屋舍的程浔本人!

她刚刚是脑子被烧得有些犯了糊涂,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才由着程浔行了这般不知廉耻之事,现在反应过来的赵妍妍又是如何能再纵容于他?

旋即就是绷紧小腿,用力踹了程浔手掌一脚,赵妍妍双手撑住身下榻沿,抬脚便想将整个人缩回榻上。

可这程浔仍是一副丝毫不知悔改羞愤的模样,被她蹬了一脚后,竟还得寸进尺地用双手钳住她的脚踝,不管不顾地将她双脚再度浸回了热水之中。

口中甚至还在那儿恬不知耻地反咬一口,一个劲儿念叨着。

“好不容易才泡热了些,你再胡乱折腾两下,热气上不得身,后头有你的罪受。”

一会儿又是哄着劝着,直念:“阿宝乖一点儿,再泡一会儿,驱驱寒,待会儿贺大他们架着大夫到了,你吃了药就能好了......”

但这声声念叨怎能入耳?

赵妍妍整个人已被陡然蹿升的体温烧得就连耳尖都将要冒烟,除开咬唇往死里想要挣脱钳制之外,她是一字一句都听不进去的。

就这般闹腾了片刻,也不知是盆中的热水失了先前的温热,还是程浔终是不耐烦了。

他松开钳住赵妍妍脚踝的双手,又是虚拱着手掌在赵妍妍的小腿肚上拍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后,这才将她双脚提出水面,语气不善地低骂了一句。

“便是阿大这会儿也不会像你这般死犟,你个磨人精!”

一时半会儿手边又找不到个趁手的巾帕,程浔自顾自地将手在自己个儿的衣袍下摆擦了擦后,确认衣物已被屋内这热死个人的火盆烘去了寒气。

这才单膝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低头,将赵妍妍的双脚包在衣摆里,轻柔且仔细地擦拭着。

跪地给人擦脚的程浔这才在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暗道这没心没肺的赵家祖宗终于知了好歹,不再闹腾了。

下一瞬,头顶却是传来一阵细碎的抽噎声。

这猛地一抬头,程浔这才发现他家这位祖宗,不知什么时候已是鼻头眼圈红红,一双眼更是红得跟兔子一样,正缩在那儿抽抽噎噎地直抹眼泪珠子!

忙不迭将赵妍妍已被擦干的双脚从怀里掏出来,程浔一边麻利地将她双脚塞进裘被里裹好,一边招架不住地面露苦相,低声嚎道。

“不是,赵阿宝,你又哭什么呀?小爷刚刚可实在是没欺负你啊!”

眼瞅着这往日里威风凛凛,卷着根鞭子就耀武扬威跟只小老虎没两样儿的小女娘,哭唧唧地将自己团作一团,整个人连头都埋进了膝盖里。

程浔见赵妍妍双手环膝后,露在裘被外头的襦裙背后,脊背上那两块骨头支棱着像是要划破衣裙,眼前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猛然刺了一下,连瞳孔都紧缩了一瞬。

胸中似有一团燎人的火正在横冲直撞,程浔原本虚张着想要安慰人的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他终是循着心底的怒气一脚踢翻脚边的铜盆,朝着门外那两个应该一直守着的侍女大吼道。

“潋月!潋星!给我滚进来!”

本就因程浔不管不顾擅闯郡主闺房,而担惊受怕的俩侍婢被这声怒吼吓得一个哆嗦,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忙不迭进屋俯首跪在了已被水泅湿的毛毡上,心惊胆战地等着程浔发作。

而程浔这一声怒吼吓着的显然也不止潋月她们,就连原本一直抱膝抽泣着的赵妍妍都怔怔地抬起了头,疑惑地注视着这人冷得可怖的一张脸。

“让你们好生服侍郡主,你们就是这样服侍的吗?”

正被怒火架着烤的程浔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的抽噎声已停,他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潋月二人,出口的话一句句比外头的风雪更刮人骨肉。

“郡主病了多日,你们不说想法弄来大夫,便是连好生伺候她用一顿饭都做不到,是不是!”

“她性子和善,便是你们这些奴婢都要欺她?既是如此,还要你们何用?这便送你们回掖庭......”

听着这人蛮不讲理的斥责,赵妍妍这才弄清他这般大发雷霆的原由。

心疼地看了看两个已经吓得抖作一团的侍婢,赵妍妍撑起身子探手抓住程浔腰后的衣摆拽了拽,犹带着哭腔埋怨道。

“谁许你这般恐吓我的侍婢了?你若要发你金翎卫郎将的威风,你自去寻你的下属发作!做甚要欺负我的人!”

泼天的怒气被她这一拉一拽浇了个灭顶,程浔哭笑不得地转过身去,见赵妍妍即便还红着鼻头抽搭着落泪,那双兜不住眼泪的鹿儿眼却故作凶狠地朝他瞪着。

在心底心疼得连连叹气,程浔借着拯救衣物的动作将她的手包进手心,而后顺势坐到赵妍妍身旁,这才故意秉着刚才一般怒火滔天的冷凝声线,嘴硬训斥道。

“你是许久没照镜子了,还是烧得连脑子都没了?两个欺主的侍婢你还这般护着她们,你要不要自己照镜子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鬼样子了?”

又是被程浔嘲讽瘦得跟鬼一样,又是被他暗讽没有脑子,赵妍妍鼻头一酸,眼底再度滚落泪珠,嘴上却仍是丝毫不退。

“我瘦那也是因为我实在没胃口,我闻着味儿我就恶心,是我不想吃的,又哪里跟什么欺主扯上干系了。”

“再说了,就算我没脑子了,或者说我饿死了,那也不关你的事!我说了,你要发官威,自滚回你的金翎卫发去!滚滚滚!不想看着你!”

眼见赵妍妍两颊因气愤而变得红润,眸子也是水润润地起了亮光,程浔按下自己想要探手揉一揉她脸颊的冲动,仍是冷笑连连。

“呵!你说让我滚,我就要滚啊?小爷偏不走,小爷不光不走,小爷还要在你这儿吃喝休息几日再说!”

“你不是不让我欺负你家的侍婢侍从吗?不是不让我在他们面前耍威风吗?小爷我偏不!”

腰后软肉被气恼得失了理智的赵妍妍一把掐住,程浔纵是被这突然袭击给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出口的语调却仍是嚣张跋扈至极。

“去!潋月!给小爷把你们别庄厨房里所有没死的人都叫过去,连柴火都不许停,就给小爷做吃食!什么时候你们郡主闻着不恶心,能好好用饭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歇着!”

说完这话,程浔又是一掌扒开赵妍妍气得想来咬他手臂的牙口,冲一脸泪水呆头呆脑的潋星点了点,吩咐道。

“还有你,带人去门房守着去!等小爷的人架着大夫到了,就立马带来给你们郡主请脉开药。”

“哼!反正你们郡主一时不退热,你们就一个都别想消停!”

“滚滚滚!都给小爷滚出去做活!”

被刚刚一出吓得腿软的潋星好不容易爬起了身,立马就被身旁的潋月架着一道拽出了门,只在迈脚出门的一瞬,仍是耳尖地听到身后传来程浔气恼的骂声。

“不是!赵阿宝!嘶!你属狗的嘛!你还真咬啊你!”

“松开松开!祖宗!求您,您松开......祖宗,祖宗,您是我祖宗,求您松嘴啊!”

廊檐下,仍是腿软无力的潋星抱着潋月的胳膊后怕地直哆嗦,抽噎道。

“潋月,程小将军,他怎么这般吓人啊,他他他,他不会真送我们去掖庭吧?”

面色早已恢复如初的潋月恨铁不成钢地抬指戳了戳潋星前额,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咱们陪了郡主这么多年,你是还没看明白呀?你这脑子,是豆腐做得不成吗?”

“你且再想想,刚刚若不是程小将军假借发作我们闹上那么一出,你能有法子哄得郡主乖乖用饭,乖乖喝药?”

“你呀!赶紧去门房等着吧,我估摸着,程小将军只怕不知从京里架过来一位大夫呢。”

后知后觉的潋星这才恍然大悟,她回头瞅一眼身后昏黄的灯火,轻声嘀咕道。

“我怎么觉着,按程小将军这作派,大夫只怕是被绑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程狗:呜呜呜~妈~阿宝她咬人~

阿宝:妈!他欺负我的人!

亲妈:没事~咬他!咬不死算我的~